“我还有救吗?”晋王抚着自己的手背上的伤口,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没救了。”顾知灼坦然道,“王爷,您必死无疑。”
“一样是死,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费心费力。”
晋王呵呵笑着。
他看懂了谢应忱找他的用意。
无外乎两个字——正统。
这道遗旨在谢应忱的手里,但若是谢应忱自己在朝上拿出来,公诸于众,是下下策。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亲叔父,他仗着一方遗诏逼得亲叔父退位,恐难免烛影斧声之嫌。
废太子当年因篡位而废。
所以,谢应忱不但想要这个皇位,而是要昭告天下,废太子一脉才是正统。
“死和死是不一样的。”顾知灼的手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背的伤口,晋王吓得缩了回去。
顾知灼:“长风是衰老,腐败而死。谢启云是皮开肉绽,骨肉不存而死……”
晋王攥紧了衣袖。
“至于王爷你,你会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
晋王的手背紧绷,没有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鲜血在白棉布上晕开。
“你会一直活着,直到变成一具干尸而死。”
晋王亲眼见过长风和云儿死前的惨样,额上冷汗涔涔。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若只是为了一个痛快,臣也可以自己来的。”
自己捅自己一刀,也不是那么难的。
顾知灼往后靠了靠,端起茶碗,轻轻吹开上头飘浮着的玫瑰花瓣,茶香花香融合在一起。
谢应忱温言,仿若在闲话家常一般说道:“王爷是宗室,此罪不会祸及三族,孤听闻,王爷的安阳郡主上个月刚为你添了一个小外孙女。”
打一顿给一个甜枣,为了这颗甜枣,他才会拼命。
“安阳郡主日后若是在夫家活不下去,孤可给允她和离,带孩子和嫁妆自立门户。”
晋王猛一抬头,这些日子来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压过来,他平白老了近十岁,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苍老。
他子嗣艰难,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
大启律,罪不及出嫁女。但若娘家获罪,出嫁女在夫家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若是他的安阳能够和离,单单那些嫁妆也够养活她后半辈子了。
谢应忱拿捏住了他的死穴。
谢应忱含笑道:“王爷大可以再想想,孤不着急。”
他是不急。
自己答不答应都不重要,自己只是他的一个选择,而不是唯一选择。
往前一步是死。
往后一步也是死。
谢应忱得到了这道遗旨,等着自己的唯有死路一路。
他站了起来。
因为马车的高度有限,晋王的腰只能略弯着。
他调整着动作,跪在车厢里,又深深地弯下腰,他的额头伏在了谢应忱的脚边。
这一跪,意味着,他彻底输了。
输的是阖府性命。
“臣。”
“遵旨。”
谢应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叫起。
又过了一刻钟,晋王从马车上下来,他的后背湿透了,里衣湿嗒嗒的粘在身上。
他真的怕了。
他用手抵住额头,过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苦笑,慢慢往回走。
第192章
“走啦 。”
马车里传来轻快的声音, 车轮滚动着出了晋王府的大门。
“公子,你瞧这黑云。”
顾知灼从窗户探头,示意他看头顶的阴云。
已近黄昏, 天色有些暗沉,涌动的黑云笼罩在晋王府的上空, 风一吹, 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又掉了下来。
谢应忱陪着顾知灼学过天象,沉吟道:“乌云盖顶,家破人亡?”
嗯嗯。她傻乐着点头:“师父说过公子有天赋的。”
谢应忱就笑:“师父对谁都这么说。”
“才不是呢。师父说,我最有天赋。要是出家入道门,说不定还能当个国师,光耀门楣。”
胡说, 出什么家!谢应忱的手指勾起她的发尾,俯身在她耳际道:“不当国师了,当禁军统领好不好?”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顾知灼在国师和禁军统领中间犹豫了一息,愉快地选择了后者。
很好, 不出家了!谢应忱放心了。
车轮骨碌碌地往前, 把晋王府抛在了身后。
晋王府挂白,所有的大红喜字都被取了下来,烧成灰烬, 又正式对外报了丧。
晋王连夜招来小庄子的管事,问清楚谢璟他们误入庄子的整个经过,在知道谢璟不敢回京城, 安顿好季南珂后, 又匆匆赶回西疆后,心彻底冷了。
王府管事来问世子的丧事事宜,晋王也只说了一句”简办”, 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世子的死悲痛欲绝,直到第四天一大早,晋王从书房里出来。
他的脸上虽不似三天前的颓丧,但短短三天,鬓角染霜,乌发与银丝相缠。
当他走进文渊殿时,苍老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爷……”卫国公脱口而出,“你怎就老了这么多。”
晋王笑了笑:“年纪大了。”没再多说。
早朝已经停了许久,大启朝上下所有的政事如今全都在文渊殿解决。
向谢应忱见过礼后,晋王在众目睽睽下,呈上了一道折子,并躬身道:“太孙殿下,自今年起,大启境内灾祸连连,先是大坝决提,再是地动、疫症。又有前朝余孽虎视眈眈,在江南煽动民心,图谋不轨。”
不止是这一年。
仔细想想,自打今上继位后,没有一年是风调雨顺的。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有些唏嘘。
重九接过折子呈了上去,谢应忱一边翻看,一边听晋王说道:“臣想请太孙殿下,代君祭祀太庙,为国祈福。”
这番话,说得不少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祈什么福?
而且,让太孙代君祭祀?岂不是在向天下宣告太孙的正统地位……当然这对太孙党而言是极大的好事,却也代表了三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又一次被大幅削减。难不成晋王让承恩公气疯了,打算放弃三皇子投诚太孙?
承恩公也是这么想的,陪着笑脸道:“王爷,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谢启云是死了。
可是晋王也捅了他一剑,算扯平了。何必再得理不饶人?为了这点事就要另择新主,也太没有原则了。
“孤允了。”
谢应忱合上了折子,抬手让承恩公不要插嘴,淡声道:“云城真人羽化后,大启国师之位已经空悬十年,大启灾祸连连,孤以为,应当尽快择定国师。“
国师求的是大启国运,云成真人在世时,经常闭关,为国运祈福。
师父入世是为了夭夭,夭夭的事一了,他就会回天心观。不然的话,师父肯定是最适合的。
“由道录司先择出适合的人选,三日内呈上来。”
道录司属礼部,礼部尚书连忙应诺。
没有国师,祭祀的黄道吉日,只能再由礼部尚书去了一趟太清观,请观主占吉,一连三卦后,定在了十月十五。
也是顾知灼及笄的日子。
只有十来天了,礼部立刻忙碌起来。
承恩公想阻止,也生怕晋王真的倒戈不再管谢璟,一连几天往晋王府跑,却连门都进不去。
谢启云在停灵七日后,草草起棺,按亲王世子的仪制葬入陪陵。
一切丧仪从简。
黑棺无声无息地出了城,承恩公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喊贤婿,一边坠在了后头,拉着晋王套近乎。靠着脸皮厚,回程的时候终于蹭上了晋王的马车。
上马车时,满脸的讨好和焦虑。
下了马车时,神清气爽,赶紧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一连几天,京城里,皆是一派详和。
官府贴出公告,为求大启国运昌隆,百姓福祉,太孙代君祈福后,朝廷会正式册立国师。
一时间,引来满城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