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顾知灼挪了个位子,坐在他的身边,眉梢扬起,“看吧看吧。”
轻快的嗓音吹散了他心中的郁结,谢应忱应了声“好”,眸底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了。他慢慢展开圣旨,双手拿着两端,把圣旨放在膝上,让顾知灼也能一起看。
他的目光从第一行扫过,圣旨是先帝亲笔所书,他在写这道圣旨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笔触无力,圣旨正面同样也有一些血迹,几乎可以想象,他一边写,一边在咳血,甚至是吐血,十分艰难地写完了这道圣旨。
谢应忱释然了。
“皇祖父……”
他闭了闭眼,随后把圣旨卷起,看着圣旨上头这些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想法和顾知灼一样——瞒不住。
以晋王的谨慎,一旦得知谢璟去过庄子,一定会回去一趟。
哪怕扫尾扫得再干净,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他肯定会发现的。
谢应忱的拇指在圣旨表面的龙纹上慢慢摩挲,思忖着。
“公子。”顾知灼抓着他的衣袖,凤眸亮晶晶地说道,“你再跟我说说,晋王还活着没。”
“活着。”
谢应忱分出一分心神去思考遗旨该如何处置,余下的九分全在她的身上。听她问,便说道:“晋王请来的大夫倒也有些本事,血止住了。”
“谢启云的血肉融化了大半,收殓时,已成了半具骷髅。”
谢应忱懂她心结,仔细和她说着谢启云的惨样,听得顾知灼眉飞色舞,愉悦道:“活该。”就是可惜没亲眼见着。
“不看,脏眼睛,丑极了。”
顾知灼伏在他肩头就笑:“师父说的对,天道是公平的,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
她仰脸看他:“公子。你说,如今的晋王还有多少雄心壮志?”
她靠得他很近,近到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了一起,心念相通。
谢应忱放下圣旨:“重九,你去一趟里头,把晋王叫出来。 ”
重九应命去了。
这马车是顾知灼亲手布置的,她熟悉地打开一个小柜子,里头是红泥小火炉,上头还煨着一小锅粥。
谢应忱脾胃弱,顾知灼特意交代了马车上要一直煨着粥,她特意配了药包和粥一起煮,就是为了类似今日这样没时间用膳的情况。
饿着肚子等了几个时辰都不开席,好好的人都要饿的胃痛,更别说是公子了。晋王府做事真不地道。
顾知灼给他盛了一碗:“公子快吃。”
她又分出来两碗给了外头的重九和晴眉,最后一碗是她自个儿的,小小的砂锅就空了。
粥煨了一上午,暖洋洋的下肚,略微发紧的肠胃顿时舒坦了许多。
谢应忱夸道:“好吃。”
“不是我煨的。”
“是你盛的。”
顾知灼莞尔一笑,乐呵呵地说道:“下回让他们煨红枣粥,甜丝丝的也好吃。”
谢应忱放下碗,拿了颗金丝蜜枣喂给她。
蜜枣抵在唇边,顾知灼张嘴咬下,带着花香的甜腻在唇齿间弥漫。
“甜。”
谢应忱用指腹抚去了她嘴角残留的些许糖霜,在她的唇边落下了一个亲吻,有若羽毛轻抚,一触即离,仿佛还带着蜜枣的香甜。
“嗯,甜的。”他的眸光仿佛含着蜜,带着几分蛊惑,“很甜。”
甜的还想再吃一口。
顾知灼拈起蜜枣给他,蜜枣还含在嘴里没有咽下,重九带着晋王来了。
晋王的脸色苍白,手掌又绑上了白棉布,双腿虚浮无力,走路的时候,跟在水上飘似的。
“公子。晋王来了。”
重九禀完,稍待片刻后,撩开了车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王爷,请。”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马车里的两人正在用着粥,一人一碗吃得不紧不慢,就连见他上了马车,谢应忱也只是略略抬眸,颔首示意他坐下。
药香来自粥,并不难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晋王心中郁结,五脏六腑隐隐发痛,但这股药香一涌进鼻腔,连这些隐痛也淡去了许多。晋王不由看了顾知灼一眼,想必这药也是出自她的手。
细细想来,若没有她,谢应忱必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在车帘放下前,顾知灼招呼了一句:“重九,这碗是你的。”
重九自然地拿过放在小桌上一碗粥,坐在车橼上吃了起来。
车帘落下,车厢里哪怕坐了三个人,也还宽敞的很。
“是臣,招呼不周。”
晋王坐下,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让殿下来我府上,还得自备粥食。”
吃下了最后一口粥,谢应忱熟练地把两人的碗整理收好,放回到了小桌第二层的抽屉里,又拿出了茶罐,慢条斯理地在茶碗中加入了茶叶和风干的花瓣,三停茶叶一停花。
晋王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冷嘲热讽,终于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叫臣过来有何事。”
“臣还得为儿子准备丧仪,若无事,臣想先告退。”
“王叔留步。”
谢应忱淡声道,“孤今日得了一样小玩意,想请王叔为孤鉴鉴。”
小玩意?
晋王不解。
顾知灼把那道卷起的圣旨放到了小桌上。
这是!晋王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伸手想夺,顾知灼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
轻脆的响声让晋王打了个寒战,脑子一下子清明了,他有如站在冰天雪地中,脊背升起了一股颤栗的寒意。
不会错的,这道圣旨跟了他这么多年,他连上头的血渍分布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为什么会在谢应忱的手里!
庄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来禀报他。
他脑海中思绪四起,一时间理不出头绪,他甚至在一瞬间,涌起了一个念头——除掉谢应忱。
谢应忱现在就在他府里,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在心底萦绕,就被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所打断。
一抬眼,他对上了一双满含杀意的凤目。
晋王压抑着慌乱的心跳,佯装淡定地说道: “臣不知殿下何意。”
“王爷是聪明人,不用在这儿与孤拐弯抹角。”
“又不是在公堂,王爷无须费力去澄清什么,说的再多,你自己都不信,让孤怎么信?”
晋王:“……”
小火炉上的水沸了,谢应忱提起小银壶,在茶碗中斟满水,淡雅的花香飘散了开来。
“王爷。”顾知灼单手托腮,笑吟吟地问道,“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晋王没有说话。
顾知灼自顾自地道:“季南珂跑了,三皇子殿下心急如焚,追回了京城。”
“他们俩呀,一个跑,一个追。一不小心跑到了一个小庄子上,两个这么一吵起来,庄子上的管事都吓坏了。”她夸张道,“重九看屋里没人,怕有小贼进去,好心地去帮忙看着屋子,一不小心发现一个暗室,再一不小心,就找到了这个。”
“哎呀。”
“王爷,您说这运气好不好?”
晋王心口发紧。
什么怕有小贼,什么给他看屋子,什么一不小心发现……晋王都要被她气笑了。
他几乎可以还原出当时的场面。
是谢璟没用,成天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孰轻孰重都搞不懂,给了谢应忱可趁之机!
把他和晋王府推上了绝路。
他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顾知灼叹道:“哎,王爷,您这般汲汲营营,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呀,真替您觉得累。”
这一叹,仿若一根尖刺,扎进了晋王的心中。
谢璟是一个扶不起来的,资质差就算了,野心还不够。
承恩公这混账东西,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让自己为他一家子的荣华富贵殚精竭虑?呸!
至于皇帝……软弱无能,六年了都坐不稳这个位置,谢应忱一回来,就被逼到几乎软禁的地步。
他还能为了谁?!
王妃?
王妃只有云儿一个儿子,云儿没了,王妃有心悸,花神医说怕也难活了。
为了爵位?
他不傻,是谢笙推了云儿一下,云儿才会摔下来的。云儿都病成了这样,又能活多久,谢笙连一个月都等不及,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心倒是更狠,偏偏蠢的很,这个爵位落到他的手上,他也保不住。朝上那些老狐狸,谢笙这蠢货,能玩得过谁?
想到这些,心头涌上了一阵心灰意冷,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