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一出声,太夫人下意识地按下了板机。
砰!
铁矢向着靶子急射而出,巨大的动静吓得顾琰一屁股摔在地上。
第114章
“祖母, 祖母您打中了!”
顾知微兴高采烈地鼓掌,欢呼起来:“您好厉害!”
红彤彤的脸蛋上写满了兴奋了。
真的?弩的后震力把太夫人震得往后倒退了小半步,小臂也有些发酸, 她闻言期待地看过去,十支铁矢有两矢射中了箭靶, 其他的散落在靶子四周。
“只中了两支啊。”
“我第一次摸弓的时候, 连靶子都挨不着。”那时,顾知微四岁。她挽着太夫人的胳膊,笑得可甜了,“祖母一下子就能射中两箭。”
顾以灿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道:“这可是三百步的靶!祖母,您知道林将军吗, 就是永宁侯府的林老将军,他只比您大两岁,现在连一百步的靶子都会脱靶。”十箭脱靶一箭。
老林嘛,当然记得, 林老夫人婉宁是和她一块儿长大的闺中损友。
婉宁打小就爱和她比, 比珠花比头面比首饰,比儿女,比孙辈……没想到老了老了, 自己又赢了一回,太夫人乐呵呵,决定明天就把婉宁请来, 好好跟她显摆显摆。
自己这箭法, 说不得还能当个女将军。
太夫人特别好哄,一下子就被夸得迷失自我,两眼弯弯的乐呵极了。
“啊!!”
顾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见没有人理他,突然尖声大叫起来,两只脚在地上乱蹬。
刺耳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太夫人这会儿终于记起他来,忙道:“哎哟,你们快把琰哥儿扶起来。”
她年纪大了,有些事在没有完全确认以前,无论是顾白白还是顾缭缭都有志一同地瞒着她。府里的男孩子都在外院教养,哪怕顾琰近来很少来跟她请安,太夫人也没太在意,毕竟顾以灿小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被关进军营,消失一两个月再正常不过。
顾琰甩开了来扶他的丫鬟,赖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瞪着所有人。
他紧咬下唇,身上流露出来的憎恶让顾知灼眉头直皱。
顾知灼并没有特意去报复一个孩子的想法,哪怕限制顾琰的行动不许外出,也只是关着他上课,顾白白甚至让先生在讲课时提前把《孝经》加上,还让他每天写一百遍大字磨练心性。
看来,并没用。
顾琰尖声叫道:“我娘病了。你们听到没有,我娘病了。”
顾知灼拿过太夫人手中的连弩,对准了他,又恶厉地笑道:“闭嘴。”
顾琰一向怕她,顿时吓得噤了声,缩起脖子。
追进校场的季南珂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搂住了他,对着顾知灼怒目相视:“他还是个孩子!”
“哦。他是孩子。那你呢?总不是孩子了吧?”顾知灼把连弩移向了她,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有话说话,别罗哩罗嗦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季南珂强忍着没有躲开,声音轻颤道:“姑母病了,病得很重,琰哥儿是在担心他母亲。还不值得大姑娘你动刀动枪。”
顾知灼随口道:“病了就去请大夫。”
“哥,”她回首对顾以灿道,“要不要再试试三百五十步。”
她只分了一丝心神在季南珂的身上:“还有什么事?”
季南珂直勾勾地盯着她。
许是暑天的缘故,她的肤色略微深了一些,远不似季南珂的白皙粉嫩,也与京中的贵女截然不同,但那种野性的,生机勃勃的美,依然能够轻易吸引周围人的瞩目。
季南珂想起自己最初随季氏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那是季氏大婚后第二天的认亲宴,六岁的顾知灼穿着大红色的缂丝花鸟裙,戴着一个镶有红宝石的两凤衔珠金项圈,有如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围在她旁边转,连作为新嫁娘的姑母都得讨好她。
自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结果,顾知灼一把捏住了金项圈。
“我不给你!”
顾知灼嘟着嘴说出这三个字,就好像自己会抢她的金项圈。一时间,厅堂中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无地自容。
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所谓寄人篱下的感觉,仿佛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天生的低人一等。
从那个时候,季南珂就决定,她一定会站在比顾知灼更高。
季南珂攥紧了拳头。
这六年来,太夫人喜欢她,谢璟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她在京城里耀若明珠。
旁人提到镇国公府,想到不是顾知灼,而是她季南珂。
她做到了。
然而,一夕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这一回,她好不容易说动了季氏。
这若是一场赌局,她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季氏身上,绝不能有失。
季南珂定了定神,对太夫人说道:“姑母她的身上长满了红疹,高烧不退。琰哥儿着实担心坏了,才会过来求您。您是琰哥儿的亲祖母,也是他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红疹?”
太夫人惊愕地脱口而出道,“不会是时疫吧?”
果然,说到红疹,高烧,他们都会想到时疫。季南珂压下了弯起的嘴角,忧心道:“大夫也说有可能是时疫。”
竟然真是时疫!太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会过人的,一个不小心会把全府都给过上。
太夫人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有个小丫鬟,她们全村就是染上时疫,一个村子死了大半,小丫鬟说,他们死的时候,身上的肉都烂光了。
太夫人一向胆小,越想越怕。
拉着身边的孙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生怕季南珂的身上也有时疫。
他们家的煦哥儿还太小,可不能掉以轻心。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真这么说?”
“是。”
季南珂露出了适当的焦虑:“姑母三天前起了疹子,一开始以为是上火,就没有惊动府里。”
季氏对水蜜桃对敏,她吃下水蜜桃后不久,身上就起了红疹,瘙痒难耐。季南珂特意又多等了三日,让她接连吃了三次水蜜桃,才去请大夫。
方大夫是一直给季氏看病的,从前季氏还是国公夫人的时候,每隔十天都会上门来请一回平安脉,和季氏相熟。
所以,季南珂给了一把金瓜子后,方大夫就说,季氏是得了时疫。
季氏的红疹密密麻麻,还有低烧,不管谁去看,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季南珂泪盈于睫,哽咽道:“方大夫说,姑母病得相当严重,她的红疹会过人。万嬷嬷的身上也有了。”
“会过人啊?”太夫人语气紧张地说道,“那可不行。”
季南珂心道:顾家人最是伪善,只要让他们以为姑母得了时疫,必定不会再留他们在府里。
一切与她所想的一样。
顾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道:“都是你们不让我去见我娘,我娘才会病得这么重,祖母,您快让人去给我娘叫太医。”
“你姨娘是妾,妾不能叫太医。”太夫人摇头道,“京中还有不少好大夫的。”
“我可以去求皇帝伯伯……”
“琰哥儿,你别任性。”季南珂拉高了嗓音,她抱着他安抚道,“咱们听太夫人的话,府里还有你刚出生的小堂弟,最是要紧不过的,太夫人肯定也更加惦念。咱们别让太夫人为难。”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想带季氏去庄子上。
季南珂花了重金从陈瞎子的手里买走了最后一张姻缘符,想必是知道姻缘符作用的。季氏如今困在府里,这符用起来确实不太方便。
总得离了府才行。
顾知灼当然得满足她。
不过,她总是这样,想要什么从来不主动说,而是撺掇别人先开口,她永远是超凡脱俗的那一个。
顾知灼偏不惯着她,在太夫人开口前就先道:“既然是时疫,就先挪到北边的小跨院,再请几个擅时疫的大夫过来守着。四弟,你说呢?”
她的和颜悦色,让顾琰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应道:“好。”
“不行。”
季南珂与他同时开口。
顾琰双目圆瞪,明明是珂表姐说大姐姐要把娘亲赶出府,让他过来闹的。现在大姐姐都已经答应了让娘在府里养病,为什么不行?
季南珂拉着顾琰不让他乱说话。
“姑母是时疫,若是留在府里,会传染给其他人,三夫人刚出月子,最是孱弱的时候,还有煦哥儿也是。”
季南珂想让太夫人主动开口送他们去庄子,她也可以顺势逼他们答应一些条件。
见顾知灼迟迟不接口,她只能一咬牙主动说道:“我想带姑母去庄子上住。等姑母的时疫好了再回来。”
“你想去庄子?”
“对。”
“你求我呀。”顾知灼用手掌托着脸颊,笑得如花一样。
“你!”
季南珂死死盯着她,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地去看太夫人,见太夫人两眼放空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顾知灼说翻脸就翻脸:“来人,给她们收拾小跨院。”
“等等。”季南珂踏前一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求、我求你。求你让我和姑母去庄子小住。”
这几个字让她说得快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