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如炬,能够轻易瞰破内心:“德不配位,非要赌上这江山国运来迁就不成?”
宋首辅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数息后,他缓步走到了谢应忱面前,跪了下来。
他腰板挺得笔直,俯身,额头触地。
“微臣愿奉太孙为主,永不背弃。”
这个头磕得结结实实。
谢应忱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首辅不必多礼。”
目光相视,尽在不言间。
谢应忱亲自扶着他坐下,目视茶几上的庚帖,笑道:“合婚就去太清观吧。”
“臣也是这样想的。”
宋首辅连连应是,笑道:“太夫人今日瞧着可乐呵呢。”
哪怕是从一个外人的角度,谢应忱也是容貌佳,脾气好,身份尊贵,尤其是看顾大姑娘的眼神,沉溺着满满的柔情。
就算换作他,能得这么个孙女婿也得阖府大肆庆祝上好几天。
宋首辅难得当了一回媒人,上心的很。
送走谢应忱后,他立刻亲自去了一趟上清观。
原本是打算请清平合婚的,没想到清平真人的师父也在,还一主动拿走庚帖,为两人合婚。
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合婚大吉,姻缘和合,一世一双人。
合婚文书送到镇国公府后,太夫人欢欢喜喜地再次阖府大赏,镇国公府的下人们一个月里领了两波赏赐,全都喜笑颜开,吉祥话是一句连着一句。
太夫人给的赏赐厚着呢,银锞子一个就有一两重,一赏就赏两个。
“灼丫头呢。”
太夫人把合婚文书看了又看:“让她过来,合婚后就要下了聘,怎么成日里忙得连人都见不着。”
“三天两头往外跑,哎,也就忱儿脾气好由她。”
“这是出门了?”
太夫人一连三问,祝嬷嬷在一旁回道:“大姑娘今日没出门。”
“这还像点样子!”太夫人满意了,她琢磨着把修容堂的掌柜请来,给顾知灼好好养养肤。
祝嬷嬷忍不住打破了她的幻想:“大姑娘带着几个姑娘和世子爷他们在校场试弩。”
太夫人:“……试什么?”
“弩。”
“校场?”她的心一抽一抽的,颤着声音,不报什么希望的问道:“二姑娘也去了?”
“是、是的。”
除了四姑娘在安国公府没回来,三少爷被世子爷丢去了军营,其他人全都去了。
太夫人:“……”
她的亲亲宝贝乖孙女又被带野了。
太夫人抚着额心,蹭得一下站起来,气冲冲道:“走,跟我去看看,这一个个,从老到小,怎么就非爱往校场跑。大暑天的,是冰盆不凉快,还是冰镇果子露不好喝?”
太夫人鲜少在大暑天外出,她养尊处优惯了,一离开放着冰盆的厅堂就热得浑身难受,还没走出垂花门就后悔了。
后悔归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路上磨磨蹭蹭地走到校场,远远的,太夫人就看到了几个孙子孙女全都围在大太阳底下,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祖母来了。”
顾以灿最先注意到了。
顾知灼回首一看,见她板着脸,满头大汗,在发火的边缘。她甜甜一笑,挥手喊道:“祖母。”
其他人也纷纷回头,一声声祖母,叫得太夫人火气顿消,眉开眼笑,声音也温柔了:“你们在做什么呢。”
顾知灼:“试弩,您来得正好。”
顾知微扶着太夫人去天棚底下坐,说道:“大姐姐和二姐姐做了一把连弩,叫我们出来一块儿试弩!我们正在看二姐姐组装,咔嗒咔嗒就装好了,很有意思的。”
太夫人眉头直皱:“你也晒黑了。”
顾知微装傻,掩嘴直笑。
咔嗒。
话音刚落,轻脆地机关合拢声恰在这时响起。
顾知骄顺利地把箭匣卡了进去,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兴奋道:“大姐姐,你看。”
顾知灼抬手接过,仔细检查了一下。
这是八天里的第四把,前三把的主要问题还是会解体。
并不是连弩的结构问题,而是在连续射击后,枢轴因为受不住力而断裂。
顾知灼思来想去,和顾知骄商量后决定减少枢轴的受力。
“这把是在枢轴和箭匣的连接点加了两个齿轮,又缩小了箭匣的长度。”顾知灼跟太夫人解释了一遍,显摆道,“您瞧,箭身和箭匣都是骄骄亲手打磨的,连一根毛刺都没有。弩弦是用三股牛筋揉捻的,三弟弟揉了好几天。”
箭匣的长度减小,相应的,整把弩尺寸也得跟着改,顾知灼计算了好几天。如今这把连弩和图纸上的已经大为不同,重量更轻,也更加的小巧。
麻烦的是,军中常用的铁矢都不能用,需要重新打造,千机营日夜开工,也只打出了一千五百支。
太夫人:“……”
她头昏脑涨,只听懂了一件事:旧的铁矢都不能用了。
她大手一挥,爽快地说道:“祖母给你们买新的。”这态度就跟在说,旧的脂粉没用了,买新的一模一样。
顾知灼莞尔一笑,乐呵呵地应着。
顾知骄有些忐忑:“不过,还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用。”
顾知灼信心十足:“我觉得这把肯定行。”
“我也觉得行。”顾以灿摸摸下巴,点点头。
他大手一挥,喊道:“来人,备靶,先一百步的来十个。”
“是!”
校场的小厮们应命,过去搬动靶子。
“你来试试。”
顾知灼招呼着顾知骄,把连弩递给她。
这已经是他们第四回试弩,顾知骄熟练地端起连弩,架在了手臂上。
她的手臂纤细,也依然能够扛住得连弩的重量。
顾知微挽着她:“祖母祖母,您快瞧,二姐姐要试弩了!”
太夫人紧张地双手直冒汗,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一眨不眨,脸颊也紧紧地绷着。
砰!
顾知骄扣动扳机,十支铁矢在同一时间自箭匣飞出。
砰砰砰!
同时正中百步外的靶子。
“好!”
太夫人大声夸赞,连连鼓掌。
顾知骄脸颊微红,有些羞涩,这张连弩上加了望山,更加容易瞄准,就算她这个从未练过弓射的也能轻易使用。
“两百步。”
顾以灿打了个手势,让人调整靶子距离。
这一次,十矢中了五矢,还有五矢散落在靶子的四周。
见太夫人紧张地都站了起来,顾以灿咧嘴一笑,招呼道:“祖母,您要不要来试试。”
“我?”
太夫人这辈子什么样金玉都摸过,唯独兵器,碰都不曾碰过。
顾知灼眼睛一亮,连连道:“对对。祖母也来试试,微微,你把祖母拖过来。”
“等等等!别闹。”
太夫人想说不要,但是双腿比嘴巴更诚实,半推半就地被顾知微拉了过去。
顾知骄把连弩给她,太夫人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一接过:“咦,不重?”
”对。”顾知骄乖巧地说道,“比大哥哥用的弓轻多了。您这样拿。”
她耐心好,似模似样地为太夫人调整持弩的动作,又细心地指着望山道:“把弩和双肩持平,用这里来瞄准靶子。”
顾以灿喊道:“三百步!”
靶子再度迅速地往后退,太夫人吓了一跳:“太远了吧。”
“祖母,我相信您!”
顾以灿冲她举起大拇指。
“祖母,您瞄准后,按下这里的板机就好了。”
“祖母!”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童声音断了顾知骄的话。顾琰跑进了校场,向着太夫人这里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我娘病了,身上出了好多的红疹子,她快死了……”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