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弄玉,你当真要逼我到如此地步?”
第60章 两全之法 弄玉在此立誓,必要嫁眼中只……
弄玉轻笑一声, 摇摇头,道:“裴玄,自始至终, 都是你在逼本宫。”
裴玄红着眼眶, 像一头斗狠了的凶兽, 道:“我逼你?”
弄玉道:“你大约忘了, 我从前有多想嫁给你。”
是啊, 上一世的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够从泥沼中将她解救出来, 她将手伸给他, 迫切而毫无保留地望着他,可他却没有施舍给她半点怜悯, 反而由着她……越陷越深。
裴玄死死攥着五指, 手背青筋突起而不自知, 道:“你能原谅季风,为何不能原谅我?”
弄玉神情冷漠, 道:“你不配与季风相比。”
重活一世,于她, 是机会, 一切似乎都还来得及。
而于季风,却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可他却为了她,坚定地踏上了从前走过的路。那些路, 于他几乎是修罗地狱,可他也闯了。
甚至于,他甚么都不会得到,也不想得到,这一次, 他只是要护住怀里的姑娘。仅此而已。
这样的季风,又岂是执着于世俗的权势利益,不甘于得不到的美满婚姻,甚么都不肯放下的裴玄所能比的?
“好,好!”裴玄闻言微哽,他的眼底一寸寸暗下来,深邃似潭。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走了出去。
“皇姐,你又何必……”陈顼话还没说完,便急急转身去追裴玄了。
弄玉倒是浑不在意,她本也不想嫁给裴玄,若当真能退掉这婚事,她是求之不得。
*
“先生!”陈顼气喘吁吁地追着,直到裴玄停下脚步,他才松了口气。
裴玄眉峰凝起,道:“殿下不必再劝,臣已有了思量,不会改变。”
陈顼诧异道:“先生当真要退了这门亲事?”
他说着,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欢喜。连他自己都不知,这欢喜从何而来。他分明认定,没有谁比裴玄更适合娶他的皇姐。
裴玄道:“殿下放心,无论何时,兰辞都不会放弃安平殿下。”
陈顼的心猛地揪起,道:“先生这是何意?”
裴玄没说话,他薄唇轻抿,道:“殿下,唯今之计,只有你早日坐上太子之位,方能谋后动。”
陈顼微微一怔,心脏重重地跳动起来。
太子之位,他当然想……可也只是在心底暗暗想过而已。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他父皇对于权力的渴望,早已远远超过了对子女的爱。
“殿下不愿?”裴玄神色一凛。
“我当然……可是先生,父皇也许会给我封王,也可以给旁的赏赐,但绝不会轻易封我为太子的。”
裴玄半眯着的眸子瞬间睁开,晃出一抹狠厉来,道:“他会的。”
*
三日后,九华殿。
这些日子陛下的身子略好了些,崔太后便命人在九华殿中设宴,除却请了阖宫的妃嫔、皇子、公主之外,另请了萧平、裴敬、崔恬等朝中的肱骨之臣及他们的家眷一同赴宴。
伯英和遣兰侍立在弄玉身后,伯英替弄玉理了理衣衫,低声道:“今日与其说是春日宴,倒不如说是冲喜之宴,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的身子并未大好。奴婢听若云姑姑说,这是钦天监的意思。”
弄玉浅浅一笑,道:“皇祖母是个面冷心软的,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很疼父皇的。”
伯英道:“奴婢瞧着,这阖宫之中,真心为着陛下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弄玉幽幽笑着,看向最高处侍立在陛下身边的季风。
他手中端着茶盏,明明着了宦官的衣裳,却眉目疏朗,行为如流云,远远胜过那些世家公子。
他似是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便微微扬眉,冲着她勾了勾唇角。
杨妙仪本坐在下首,她端着酒盏,走到弄玉身边,正撞见这一幕。
她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可脸上却笑得越发和煦,道:“安平殿下,臣女敬你。”
弄玉忙站起身来,道:“杨姑娘何必客气?”
杨妙仪笑笑,道:“若论起身份,臣女也许不配与殿下喝上这一盏,可论起情谊,臣女却觉得,今日该不醉不休才是。”
弄玉捧起酒盏来一饮而尽,又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道:“本宫欣赏杨姑娘的才学和为人,就算甚么都不论,也愿意与杨姑娘痛饮。”
杨妙仪道:“殿下可知道,从前与季风定亲之人是我。”
弄玉微微颔首,道:“知道。”
不仅这一世知道,上一世她也是知道的。
上一世她曾问过季风,他既有青梅竹马的恋人,虽因着世事阻挠毁了婚约,此时却是男未婚女未嫁,他为何不去与她相守,反而要与自己搅在一处。
那时季风没有回答她,可他怅惘的眼神便让她知道,他曾经的未婚妻杨氏,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
好到,就算杨家悔婚,掌了生杀大权的季风都没有为难杨家,更没有为难那个名唤妙仪的姑娘。
而杨妙仪,虽因着家族悔婚,断了与季风的亲事,她却终身没有再嫁。
弄玉从前不觉得如何,可今日望着杨妙仪,却觉得有些酸涩。既然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在一切未成定局之时,她或许,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杨妙仪回头看了季风一眼,道:“殿下是否注意到,季风的眼里,如今只有殿下。”
弄玉添了些酒,举起酒盏来,幽幽望着季风,道:“也许他看的是本宫身边的你,也未可知。”
杨妙仪亦添了酒,一饮而尽,坦然道:“可是,只有在殿下喝酒时,他的眉头才会轻轻皱起。”
弄玉笑着道:“这能代表甚么呢?本宫与季风,只是主仆,再多些,便有些知己之情。世人皆知,悔婚之事并非姑娘本意,季风更没有责怪姑娘,反而体谅姑娘。若姑娘有意,本宫愿助姑娘再续前缘。”
杨妙仪笑笑,道:“若季风心里有我,我自然会去争,不必劳烦殿下。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从始至终,季风待我都是兄妹之情,甚么青梅竹马,说到底,动了凡心的也只有我一人罢了。从前我还能骗自己,有那一纸婚约,凭着季风的人品,自然会待我如珠如宝。可父母悔婚,我已无颜再见季风,如今望着殿下,我方知季风心里早已对殿下情根深种,这种时候,我更该放下了。”
弄玉心神震动,不仅是为了季风待自己的情意,更是为了杨妙仪。
这样坦率潇洒的女子,实在珍贵难得。
她道:“或许于季风的感情上,本宫占了些上风。可于人品行事上,本宫却甘拜姑娘下风。”
杨妙仪道:“殿下的智谋远在臣女之上,若不囿于宫中,自当有更广阔的天地,臣女所胜,不过是想要之物没那么多,更自由几分罢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弄玉,道:“杨氏世代皇商,臣女自小便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略通些医术。依着臣女看,陛下的病若要医治好,也非难事。所看的,不过是殿下的心。”
弄玉瞬间便明白了锦囊中为何物,她将锦囊藏在袖袋中,道:“多谢姑娘。”
杨妙仪道:“殿下帮了季风许多,臣女没什么好还的,也只有此物罢了。若殿下以后想寻我,不妨去城中来仪楼。”
她言罢,便站起身来,款款离开了。
弄玉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坐在高台之上的陛下。
他正倚在龙椅上,虚弱地望着今日前来的宾客。淑妃捧着些菜肴,一口一口地喂给他,而他,甚至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陈尧坐在他身侧,在他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他如今是皇子中唯一封王之人,谁能想到,一个医女的儿子,如今竟成了大楚最高贵的皇子。
陈顼坐在他之后,面色浅淡,只不时地看向对面的裴玄。
而在他之后,是谢贵妃母女。从前不可一世的谢氏,就这样,沦落到不堪的境地。
弄玉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
众人也都随着她的站起而安静下来。
弄玉抬起头来,道:“父皇,请父皇解除儿臣与裴玄的亲事!”
众人闻言,不觉一片哗然。
裴敬更是沉了脸色,站起身来,道:“安平殿下,不知裴氏抑或是小儿兰辞有何对不住殿下之事?殿下为何要退亲,又为何要驳我裴氏的脸面?”
裴玄望着她,眸子深沉,一言不发,可五指却死死握着酒盏,像是下一个瞬间,便要将那酒盏碾碎似的,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弄玉道:“太傅,弄玉并非是要驳太傅的脸面,更不是因为裴氏上下有何待我不敬之处。”
“那殿下又是为何?”裴敬不解道。
陈顼的心宛如被人攥着,直直盯着弄玉。
弄玉望着陛下,道:“只是这亲事,若是不退,便是欺君!”
“甚么?”裴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陛下,却只对上陛下那双灰白而阴沉的眼睛。
弄玉道:“弄玉早已和父皇约定,此生所嫁之人,必要一心一意待我,视我超过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裴玄大人是忠臣,自然侍奉父皇在先,既然无法如今待我,这亲事,我宁可不要。”
裴敬道:“陛下,这……”
陛下道:“确有此事。裴爱卿,依着朕看,既然兰辞做不到,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如今的形势,既然裴玄不愿放权,那么弄玉嫁给他,只能助长萧氏一派的势力,于他而言并无好处,倒不如顺水推舟。
“多谢父皇!”
弄玉说着,又警告似的看向所有人,道:“弄玉在此立誓,必要嫁眼中只有我之人。他不能侍奉君王,不能贪恋权势,更不能,为了天下万民而舍弃我。试问,谁能做到?”
第61章 两全之法(二) 臣此生下定决心非安平……
裴玄瞳孔猛地收缩, 他当然知道弄玉的用意,她是在警告。
不仅警告他,更是警告陛下。
从此之后, 陛下再不能随意将她许给谁, 更不能将她作为联姻的工具, 否则, 便是陛下自食其言。
他抬眸看向季风, 心里不觉嫉妒。
陛下没有多少光景,若是当真如上一世一般, 由季风掌尽权势, 那么到时候,弄玉便可以和季风长久地在一处了。
季风, 你可真是好命啊!竟能得了她的情意。
裴玄恨道:“陛下, 臣有一言。臣愿舍去官职, 只为娶安平殿下进门。”
季风神色一凛,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审视地看向裴玄。
陛下的目光冷凝,阴沉得让人看不到底, 道:“兰辞, 你可想好了。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