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看着她们主子爷,面儿上一副轻松之态,显然是公务了了,身上还风尘仆仆, 脸上都没了疲惫。
沈止进屋之时, 嘴角含笑,见着慕容卿穿着身儿鹅黄家常衣裳, 粉色披帛长长拖在地上, 她的面容因了最近吃得多,也比大半月之前圆润了些。
只她眼睛里头, 并无多少欣喜。
慕容卿搁下手边儿的剪子,她本打算裁了料子给杜若做个荷包, 算是当作离别之礼,刚动手时候, 沈止就家来了。
她没上前迎, 连句问候也无。
沈止上前, 将手里古食斋的糕点往她面前一放, 言语自然:“年夜饭吃得如何?可还吃得下这糕点?”
慕容卿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她也想憋两句的, 可眼前人这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让她心里一阵窝火:“你还晓得家来?”
沈止微微歪头,眉头皱了一下,是略有疑惑之色。
慕容卿不耐烦的笑了一声:“一家子都在等你吃饭,你倒好, 平日里晚归没个消息就罢了, 怎的除夕也不教人回来知会一声?”
她嘴里还在埋冤:“等你等的一桌子饭菜都凉了,还吃得好不好, 吃得心都冷了。”
慕容卿又抓起剪子,将那糕点盒子推到一边,动作都有些发泄意思:“你在外头辛苦,都晓得,可你到底在做什么事儿,从来没从你嘴巴里听过,都是听旁人说。听旁人说总归也没有听你说好呀,真的是,你爹娘都担心着,连小的沈琮今儿都问了好几遍你何时回来。”
“就你如此,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忙什么,也不去和爹娘请安,忙是忙了,主要是没心你可懂?”
霹雳啪吧这么多话,沈止有些不明白为何他的心会顶着。不是不舒服,但也算不上暖,就跟吃了块儿糖一般,明明是甜的,可因着从没吃过甜味儿的东西,一时就有些难以适应。
慕容卿抬眼看他,嘴巴抿着,似是不耐:“你倒是说话呀,闷着算什么个事儿。”
沈止眼神动了动:“我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这话就将慕容卿那点子躁彻底点了,她声音都提高了许多:“你好歹是做少卿的,既你武功如此高,想必也不是蠢笨之人,同你说了这许多,你来一句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听不懂?还就是不想说!你要是不想说,那你一辈子别说。”
她说完,抱着针线篓子就去了外间坐着去了。
沈止也不懂他不过是忙了半月,怎就慕容卿是生了这许多牢骚,都扯到了教他一辈子别言语的程度。全程他拿回来的糕点,慕容卿是连个正眼儿都没给。
他是心里因此落寞了,没说出来,就打算先去沐浴,让慕容卿冷静冷静。他自己也缓缓去想想心里那股子不适是为何。
沈止举措,在慕容卿眼里就成了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瞧着他出了屋子,慕容卿声音就委屈了:“喜鹊你收拾收拾,我们明儿就回家。”
喜鹊哎呀一声,哄着:“祖宗,这话可不兴说,你对陆大人时候,耐心可要足多了,怎的到了主子爷这,脾气大了这许多?主子爷不知往没往这处想,真想到这茬儿,该伤心了吧。”
慕容卿听了这话更委屈了,在她瞧来,陆郴同沈止是完全两样儿的人。
前者喜静,脾气不好,口是心非,也不会惯着她,搞得后来只要陆郴一沉默,她就晓得自己在他跟前是做错了,那是好惹的人吗?她心里不舒服时候,敢说吗?那是不敢,就跟个小猫儿似的不敢造次。好在虽陆郴去做什么也不会同她说,但有意无意的她总能从寒酥嘴里听到,连着她的事儿,陆郴想得比她还细。
可沈止不一样啊,没有一点话少,挺能说会道,且从熟稔了一些就一直都是哄着她来的,脾气比陆郴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像是她无论如何他都觉着欢喜,也从来不会对她发了脾气,冷漠更是没有的,这自然是教人安心。可真论起来要说他比陆郴细心吗?还真没有。比如那小厨房的事儿,净室与卧房打通的事儿,到今天不是一点动静都无?
临了就拿了盒糕点,还是陆郴以前送过的,慕容卿都怀疑沈止是故意提醒她嫁衣之事。
总之慕容卿这会儿的所思所想,完全不会朝着自己是被沈止惯得蹬鼻子上脸上头想的。
她自己一套一套,全是委屈。
慕容卿也不和喜鹊说了,喜鹊总向着沈止,也教她难受。
蜡烛燃过一截儿,隔壁有了动静,没过几息,沈止进来。他示意喜鹊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彼此时候,沈止一时也没上前,像是在思索。
慕容卿在一旁的动作则要比平常大了许多,重了许多,气息都快了。
她剪那料子,剪不齐整,屋里的安静也教她憋闷,她忽就觉着为何自己要憋着,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双手掐着腰指着沈止后背:“沈灼渊,你给我说明白!”
“说明白什么?”沈止语气平缓转身看着慕容卿,然后在她明显气怒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抓住:“我近日来,是为了抓捕秦三娘,还有些其他杂事,你没问,我也就不晓得你想听我说这些。何况事关宋令仪,我没主动告知,也是怕你多思伤心。”
他又道:“在你未曾嫁进来之前,我与我父亲母亲就淡淡,除非有何要事,否则也不会有了请安之说。因着你,见面的次数已是勤了许多,我就不知,他们会等我年夜饭。我初初听你说此,我只觉着是你在等我,因着你等我,所以他们才会等我。”
沈止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看着她:“你还有何想知道的,我一一说给你你听。”
他手上的茧子磨着她的指节,而她因着暖,因着急,手心还有些汗。比起他干燥的,带有微微皂荚香气的手,慕容卿莫名觉着有些暧昧。
沈止洗了发,发髻松散,垂了几缕发丝,那发上还有水渍,滴落在他的心口,慕容卿别过脸:“你同公公婆婆就这么生疏吗?”
“是。”
“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晓得顾家吗?”
“此言过重,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也算不得不顾家吧。”沈止坐下,又拉着慕容卿坐到自己腿上:“你从小受宠,不明白我的难处我不怪你,只许多事儿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卿没反驳他,问了别的:“那你是不是嫌我聒噪,才会刚才一言不发先去沐浴了?”
“不是。”沈止在想怎么说。
片刻功夫,慕容卿就又气上了:“你说不出来,你就是嫌我聒噪。”
沈止就被她逗笑了。他其实不太懂女子,如今发现小姑娘的心思真是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猜的没一个猜对的,还以此张牙舞爪,也不知到底是想听什么话。
他索性换了个方式:“那你说说,上次我问的话,你说我要是介意就不要娶你,是不是承认了,如若十二那天改了婚期,你是否就不愿在嫁我了。”
慕容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这是倒打一耙。”
“想看烟花吗?”
慕容卿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模样就有点傻了:“怎的忽说了这个?”
沈止不置可否,拿了大氅将慕容卿裹好,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拉着人到了长廊上。
慕容卿还在说些有的没得,沈止直接将人抗到了肩膀上。
“啊!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月见夕雾还在长廊拐弯处,月见啧啧两声:“郡主和咱们主子爷可真腻歪。”
夕雾完全无法明白的瞧了一眼月见:“你怎瞧出来的?我怎什么都瞧不出来?”
“你傻呗。”
只见沈止不顾院中还有许多下人,扛起人就跃到了房顶上,他是一路一言不发,慕容卿被他肩膀顶着,话说得不成句子,肚子也被顶得难受索性不说。
她光顾着抵抗着肚子上的难受了,都没注意到她与沈止已是到了繁华处。
上京城里第一高的地方是万佛寺的佛塔,不过地处繁华之外,并不适合看了烟花。而第二高的万花楼,则地处长街正中,每逢除夕,万花楼更是会耗费了大银两燃了烟花爆竹。
此刻离酒肆放烟花的时辰,还有些时候,沈止则抱着慕容卿跃来跃去。
最终在万花楼最顶端落了脚。
高处不胜寒,饶是已有大氅护体,慕容卿还是被冷得吸了鼻子。沈止站到她背后将其整个人搂到了怀里,他搓了搓她的后背:“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烟花你该是看惯的了,不过此处你该是没瞧过。”
“难不成往年你除夕你都在这瞧了烟花吗?”
“嗯,对。”
慕容卿嘴巴比脑子快:“不觉孤寂吗?”
“若是常年身处孤寂之中,也就不会觉着那是孤寂了,卿卿。”沈止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你其实并不知晓我多少,才会生气,往后你就慢慢都明白了,来日方长。”
慕容卿还在咀嚼着“来日方长”四字。
恰时,几声巨响,烟花也在头顶高空炸开。
烟花美丽,又转瞬即逝。
沈止微仰着的脸就在慕容卿面前,她就觉着,其实他也并不是多沉静的人。
不是松柏,而是山体之内灼热的岩浆。
是个心,很烫的人。
沈止察觉到慕容卿的视线,低了头。
一时四目相对。
万花楼的高,将街道中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与上空的烟花璀璨分隔开来。
楼顶一双人,彼此相视,从远了瞧,就成了烟花下的一处别样风景。
“你在看什么?”沈止问。
“我在看你。”
“为何不看烟花?”
“好像...你的双眼比烟花还好看些。”
第094章 打麻雀
贪了美景, 人就遭罪。
慕容卿当夜人就有些发热。
沈止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见吃了药她的体温还不下来,自责道:“都怪我,该是再给你多穿些的。”
慕容卿精神还好, 啐他:“你就是粗心。”
“是了, 粗心。”沈止抚着她的脸:“你先睡,我守着你。”
慕容卿嗯了一声, 换做旁人, 她大概会劝着说不用,但对沈止, 她并不想劝。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晓为何,就沈止如此对她的时候, 她心里觉着欢喜。
沈止却在她睡着之后,脸上透出了紧张。他在担心, 担心城外那一箭是不是耗了慕容卿所剩不多的寿命, 以致于她身子明显比以前弱了些。
她的食量她是看在眼里的, 但她也就是脸上长了些肉, 身上还是一样的骨头架子。
今夜外头并不算多冷,他二人也没在外头待了多久, 慕容卿却起了高热,被子捂着,屋内地龙生得这么暖,她身子还是凉,连汗都生不起来。
沈止心里惶恐, 他怕等不到宋令仪的同生蛊成, 慕容卿的身子就油尽灯枯了。
来不及该如何?
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若是沈止将心中所想对慕容卿说了,慕容卿大概会笑他是不是杞人忧天过了头。
大年初一, 是个大晴天。
慕容卿烧还没退,可她硬逼着沈止换了衣裳去沁菊阁给她解释解释。
沈止意思教月见去知会意思了,慕容卿则道:“大年初一你也该去瞧瞧了,你同婆婆不亲昵,我同婆婆可还是不错的,婆婆刚教了我打麻雀,别因了你不教我了,我还想着过了年初三含了阿若一道儿来玩呢。”
这话教人信不起来,沈止根本就不信慕容卿和他娘关系就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