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自当奉陪。
在白一方饮了六壶之后,已是有了醉意,双眼有些迷濛。
沈止面不改色听他言语。
“我比卿卿几人大了四岁,从卿卿没入女学之前就见过阿若,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小丫头小时候就比旁的女子聪明,端庄,难得的是她和卿卿一般,为人赤诚。若说卿卿是被我们养得太好,是天真,那阿若就是什么都懂都明白也晓得人心难测,人性偏恶,仍选择了赤诚。也有些清高,自傲,可这才鲜活不是?”
白一方又饮了一大口:“说句实在话,我瞧她比瞧我二妹顺眼许多。”
沈止陪着喝了半壶,没回什么。
“如若没这遭意外,她顶多就是嫁人之后操心些,可阿若会做得很好,相夫教子,傅家那蠢小子也会真心欢喜她,真心待她,平淡度过此生。可有了这桩事儿,她...”白一方仰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浊气。
“我很,心疼她。”白一方醉了,又饮尽了一壶,喊沈止也喊成了真心话。
“沈木头,忘忧蛊就托你帮我寻一寻,用不用我再另说。”
沈止又问:“你欢喜杜家姑娘吗?”虽则他晓得,白一方不是个拘泥情事之人,否则前世他就不会一直独身,但沈止还是想问。
于他来说,白一方似是同他全然相反的人。
他是不在情中为情所执,白一方却是身在情中两袖清风。
“你说了许多杜家姑娘的好,白大哥,你可曾欢喜了她?”
“沈木头,这世间好的女子许多,她们如花,我连过客都算不上,只是个看客,并不是摘花人。”白一方有些烦燥得哎了一声:“我问你,你欢喜卿卿什么。”
沈止很自然道:“全部。”
他酒量深不可测,白一方已然是越来越醉,听了这话直接笑开了又给沈止丢了一壶,满脸一副你瞧我信不信你就得了的神情。
到底是将来的大舅哥,沈止还是多说了些:“欢喜一人,能说了好,也能说出不好,冲着好去欢喜,恐有为了那好处背后利益而去之嫌。”
“冲着不好才去欢喜,说来也没甚道理。”
沈止言此,脑海之中划过曦和三年末,那日雪中初见慕容卿的场景,他眼神动容许多,嘴角有了浅笑:“人信奉神佛,崇尚道义,以此求来不迷惘,谓之,是己身终寻得了生死归途,以此永为真知。”
“之于我而言,从不是信徒选择了神佛,而是神佛于千万人中选择了信徒。”
“沧海横流,山高水长,一切早已注定。”沈止看着杯中酒水倒映出自己的一角面容。
“卿卿,便是我的归途。”
白一方脸色古怪地看着沈止,他摇摇头又去拿酒壶:“真是疯了,说得没一句我听得懂的,什么神啊佛啊的,我从不信这些。”
聊至此,两人间再无多言,成了单纯拼了酒量。
白一方自不量力,不晓得习武之人内力高深并不多惧酒意之说,直吐了四回才终是在沈止跟前儿道了一句真喝不了了。
临上马车前,他拍了拍沈止肩膀:“陆狗那厮,曾与你是好友,教我诧异,你是根不错的木头昂。”
沈止看着白一方的马车渐渐远去之后,他回到了沈府,又面不改色的回了自己的听松院。
月见和夕雾正在廊下嗑着瓜子儿,见主子回来,还是藏了藏瓜子篓,两人抿了抿头发就要上千去迎了沈止。
沈止朝着二人做了个停步的手势,脚步一转去了院子里的松树处。
月见眼睛瞪大,就那么瞧着沈止微微弯身,吐了个稀里哗啦。
夕雾嘶了一声,胳膊肘捅了捅月见。
月见小声咂舌着拍了夕雾的手:“主子借酒消愁,你嘶什么呀。”
夕雾拧着一张脸,人先溜了。
沈止吐了两回,都是月见教人收拾的。她嘴巴子有点碎,和着另个小丫头栖蓝将人给扶进去了屋里,难免道:“主子你酒量又不好,这是喝了多少?郡主可还好好的呢,你总不能先哭丧了起来吧。”
“照奴婢意思,真相思难解,咬死婚期不改,先把人娶回家再说,再不济,主子你都是正儿八经有了婚约的,就算同皇上求了去看看也无妨。”
月见略有嫌弃地洗了帕子使唤着栖蓝去给沈止擦脸,她还在旁边道:“下个月十二就要大婚了,主子你都不过问过问吗?喜服总得看看吧?还有主子你最近又不好好护了脸,好不容易养白的眼见着又黑了,郡主欢喜白的呀。”
沈止闭眼吐息,一股酒气:“月见,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月见这这两句:“主子你好歹上点心吧,十二那日可是和陆家一同娶亲,咱们可千万不能被比下去。”
第082章 腊八雪
的确, 婚期越来越近。
皇帝也曾问过他要不要改了婚期,沈止坚持还是原来的日子。
他不在意慕容卿是躺着进门还是站着进门,总之他费劲心血,都会教慕容卿好好的。
月见还在说, 沈止面前天旋地转, 身子都带着往下沉,思绪也从纷杂化为了简单。
今年冬月, 雪很多。
沈止每每看见雪花纷纷, 就会想到慕容卿俏生生的模样,他还没同她一起看过雪, 也未曾两人一处好好体会了旁的许多。
他会好奇,好奇与她一处是何感受。
盼着再入梦, 可再不行了。
直到腊月初八那日,上京城从早间儿起, 就黄云压顶, 辰时末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沈止在大理寺处理公务, 直到申时结束, 这雪都没有减弱停下的意思。他不着急家去,一身官服背手立于司阁之前, 绿瓦瓦檐边缘处都被雪描绘了一层白边,他就那么微微仰头站着。
拐角处青棠搓了搓发冷的手,脸上难掩喜气的上前,他给沈止行了礼道:“主子,南枝有消息了, 他断了三指, 但好在性命无虞,已是接应上了, 不日就要归来。”
“没事就好。”沈止看着青棠,言语平缓:“近来太平,无甚事务,你去寻几个身手高的女子,送去杜家与尤家,以郡主的名义。”
青棠一过脑子就懂了,他笑道:“主子为郡主考虑得周全。”
沈止弯了嘴角:“今儿不乘马车,你先家去吧。”
青棠晓得他主子喜欢赏了雪景,没劝,先行退了下去。
雪花俨然有越下越大的样子,沈止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入手心,融化,心里泛起了柔软,踏步踩入了雪中。
无风雪天,沈止走了小道,独走在雪中胡同里。自打慕容卿出事之后,紫珺就再没出现过,这会儿探到她的动静,沈止也没先出声。
紫珺跟了他一截儿,半晌才显了身形。佝偻着身子走在沈止身边儿也不言语。
“我并未怪罪你,这段时日你去了哪?”
紫珺阴惨惨地道:“皇宫大内我进不去,也用不着我,原是想守在皇宫之外,结果白大将军拨去护着慕容卿的两个老仆见着我就打。”
“他二人平日和我一道儿护在慕容卿身侧,因着我在,他俩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多是吃酒偷懒,出事儿了倒晓得出来揍我。”
沈止有些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被使唤出来帮着查那夜的事儿了。”紫珺没再卖关子,“那对双生姐妹,妹妹出云为花魁,姐姐唤做秦三娘,她和秦自生师出同门。”
沈止脚步一顿,上辈子并无这桩事儿,他问:“人在哪?”
“还没查到,不过你不是说宋令仪应该还会报仇,秦自生又恨陆郴,她们一处筹谋,总归还是在上京城,上京城太大,我可找不过来,我也打不过那狗娘养的。”
沈止默。
他如果知晓秦自生人在何处,自会上门了结他,可他有意躲避,又擅易容,很是难寻。
陆郴的追杀令他是晓得的,不过也没什么消息。
“秦三娘最先冲着的人该是陆郴,毕竟那次没他搅局,说不定就真的让秦三娘跑了,你武功高,暂时寻不上你。”紫珺笑得不怀好意,“你可要知会一声陆郴?”
“他只是不会武。”
“啧,听你这意思,是觉得陆郴不会着了道儿。”
“自然。”沈止低头冲着紫珺道:“你既已被那二位赶出来,索性先去帮我找找秦自生何处,他终究会入上京,一但踏入了上京你知会我一声。”
“得加银钱。”
“没银子了,用完了。”
“怎么会!你赚了那么些赏金!”
沈止道:“都给了卿卿保管,且成亲之事,我身上余钱捉襟见肘。”
“小郡主不缺你那点儿银子,你是真缺。”紫珺讥讽笑了好几声:“我看你以后怎么养小郡主。”她也不跟他废话,掏了他荷包就闪身不见。
荷包里头只剩下七八个铜板。
沈止也不管紫珺看了之后是何感想,他是忽有些心怯了。
距离十二只剩下四日,聘礼是早早送去了白家,其他的事儿也都是他娘亲处理着。
听松院的净室他自掏腰包重新做了,用的都是顶好的玉石,光这一项他就余钱连着俸禄都空。
卧房也多添置了些东西。
腆着脸找他娘亲要,被拒,意思他脑子昏头了,怎么不将整个沈家都给出去。
沈止也就作罢,又腆着脸找皇帝要了赏赐。
皇帝大方,没给现银,倒是送了不少东西。将他简单的院子装得有了女主家气息。
沈止不喜沈德正,还是在听松院里头造了个和静雅堂差不多的狗窝。
唯一还没试就是那件儿新郎服。
不是不想。
是他不敢。
那红色总会教他想到九月初一时候,慕容卿满身是血模样,他觉得不吉利。
沈止一步一步踏过雪,回了听松院时候,小腿儿已是都湿了,他不甚在意换了常服。
月见则站在房门口冲着沈止催促:“主子爷,咱们今儿该试试喜服了吧,万一哪里不合身还来得及改,再往后拖真来不及了。”
沈止袖子一扫,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恼得月见在门口直跺脚。
夕雾拉着月见走,她劝着:“主子不想试了就不试了呗,咱们府里绣娘手艺好,又是比照着主子以往衣裳做的,不会出错。”
“你晓得个屁!”月见直骂了夕雾一句:“那位陆大人也十二成亲,又惯来是个会打扮的,总做些出挑样式。咱们爷是在郡主事儿上赢了陆大人一遭了,这一道成亲不就是打擂台!当然得比下去。”
“主子都不搭理你,你干着急也无用。”
月见被夕雾说得蔫儿了气,又回头瞪了一眼房门,她寻思着等郡主进了门儿,人再醒了,她家主子就有人收拾了。
傍晚,食过腊八粥之后,沈止等夜深于夜色中又潜入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