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梦。
梦中一片红色,欢天喜地。
他看见梦中的自己,穿着新郎服,在宾客之间辗转。酒意太浓,回到寝卧之时,夜已太深。
屋子里的人听了动静儿,等不及自己就扯了盖头。
是他的卿卿。
她一脸担忧上前扶着他:“郴哥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陆郴瞧见梦里的自己很有些恼,将人摁回了床上,盖头又重新给她盖上。
“平时胡闹也就算了,盖头怎能你来掀?”
他就看着慕容卿急切地坐也坐不住,等她露出整张脸来,她笑意嫣然道:“这一墙之隔竟花了这许多年。”
陆郴双眼柔情似水,交杯酒一喝,等不及将杯子放回原处就将慕容卿拥到了怀里。
他在哭。
慕容卿抚着他的背脊,哄着他:“这么难,可我还是嫁给你了,郴哥哥。”
“可不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心里也难过。”
梦里的陆郴嗯了一声,他身子退后了几步,捧起了慕容卿的脸。
洞房花烛,柔情缱绻。
陆郴心口却被剧痛淹没,让他不得不醒来面对这一室空寂。这诺大的陆府,被月光笼罩,寒得教人发冷。
他侧头去望,十五的月亮如银盘高挂在夜空之中。
陆郴抬手抚着心口,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他仰面靠起,脑海还在徘徊梦里的一幕幕。
如今这局面,到底如何才能解?
时日一晃,转眼就来到了曦和六年的八月初七。
第二日白双双就要出嫁,白一方也从边疆处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
这大半年里,慕容卿看着白双双忙碌、沉默、经常走访女学,可唯独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笑脸儿。
想着明日她就要出嫁,慕容卿还是腆着一张脸去了她二姐的踏月居。她二姐心里有事儿,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她也从来不提。
慕容卿小着步子进去,她特意在门口朝着丫鬟做了嘘声的手势,可就在门前,听到了她二姐哭的声音。
记事来,这还是慕容卿第一次听白双双哭。
第065章 难两全
她二姐是个要强的人, 小时候碰见事儿都是能不流泪就不流泪的性子。心里该是多难过,才会自己一人躲起来偷偷哭?
慕容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呢,里头就传来白双双的声音:“蜡烛都晃到你影子了,进来吧。”
慕容卿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了屋子里。
梳妆台边, 白双双一张脸雪白, 双睫被泪浸湿过,显得楚楚可怜。慕容卿还是怕她的, 并不敢问, 只敢上前递了帕子。
白双双接了,声音不咸不淡道:“你来干嘛?这大半年都没怎么和我言语了, 临了这是作甚?”
慕容卿一脸不能理解,忙解释着:“二姐, 我冤枉啊,你总是不在家, 一在家就凶巴巴的, 我哪里敢和你说话呀。”
她的模样怂得跟个什么似的, 白双双被她逗笑, 头一扬隐去了泪花:“原是我脾气差,怪不得你如此了。”
“二姐你也晓得你脾气差啊。”慕容卿去拉她胳膊, 语气不乏撒娇,“二姐你到底是怎的了?我一直都没敢问你,你到底是碰上什么事儿了?你说出来呢?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白双双所愁之事就不是她这个妹妹能开导的了,不说又怕她多想,她上回在马车上的言语足够伤人, 白双双不想再让慕容卿难过。
她捡了能说的开了口:“原以为是成了豫王妃, 许多事儿是好行了一些,没想到豫王阻挠, 反倒我是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姐你怎么同轩哥哥这么生分了?”慕容卿蹙眉道:“你现在连轩哥哥的名字都不愿意喊了吗?”
白双双也不晓得该说她这妹妹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就总能抓住一些平时旁人在意不到的东西。
她的沉默,让慕容卿有些着急地蹲了下来,她去看白双双的脸,想从她的神态里得到些答案。
可慕容卿实在不晓得这二人私下里到底是干了什么,即便看出来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双双拍拍她脑袋:“原本我以为沈家不是良人,如今来看,沈灼渊的确良配。腊月里头你也要出嫁,不用操心我,你尽管好好过了自己的日子就是,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慕容卿还想再问问呢,就被她二姐搪塞着推出了门。
她回静雅堂路上愁眉不展,喜鹊安慰着:“郡主别多想了,二姑娘向来聪慧,她既说了没什么事儿,郡主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慕容卿长长叹了一口气:“小时候轩哥哥就是欢喜着二姐的,我原以为二姐也是欢喜着他的,可后来看又不是,可如今来看又不像不是。”
“若是黄鹂画眉听了,定是要被郡主这话给绕晕了。”
“我怕二姐嫁过去不开心。”慕容卿苦着一张脸,“二姐的婚事像是不开心,杜若那头也像是不中意,尤诺就更不用说了因了我没了嫁如意郎君的机会。”
她心里难受,抓了头发:“像是只有我是过得好的,这样我心里也开心不起来,喜鹊,我心里慌得厉害。”
喜鹊听了一愣,她摁住了慕容卿扯头发的手:“郡主你怎能这般想?且先不说这些事儿都不是因了你,就算尤姑娘那事儿郡主占了一半的因由,可若尤家当初不点头,皇后皇上顾念着郡主也不会下了那道赐婚圣旨的。”
“人人都为了自己所求,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可和郡主有什么关系?何况世间事事本就难两全,郡主不要钻了牛角尖儿了。”
慕容卿有些听不进去这话:“二姐同轩哥哥小时候也算是要好的呢,怎要成了夫妻反倒是这样了?”
“人本就是会变的。”
这话又戳了慕容卿的痛处,她也是变了,变得彻底。因她那份变伤了陆郴,也耽误了尤诺。
如若说陆郴那处是不得不为之,尤诺那处就可以说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了。
她平常不显现出来,可这桩事儿的的确确成了她的心结。
喜鹊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了人,只好劝着她赶紧歇息。
毕竟第二日还有一整天要忙,届时送亲完了都得去豫王府参加喜宴呢。
慕容卿却睡不着了,她身上的负罪感好浓好浓。平日里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还好些,可她真的怕她们都是强颜欢笑。也真的怕就如皇后婶婶说的,因由在她了。
她将头缩进被子里,又想到她二姐那日在马车上的话。她二姐比她聪慧、貌美、康健,如果干爹干娘是将二姐抱去养了,就算寿数短,想来也能做成许多事儿了。
不像她,什么都不精,什么都不擅长,除了吃喝拉撒睡,像什么也不会干的了。
慕容卿头越缩越往里,她就想身边的人都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如果这个愿望能成,她不介意自己寿数再短一点。
外头的人不晓得慕容卿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众人只瞧见她这个当妹妹的,比荷花夫人那个当娘亲的哭得还猛。
尤其是白双双上了花轿之后,众人就见着康宁郡主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白一方被慕容卿臊了个没脸,在她后背来了一下,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道:“今儿大喜日子,你还不快给我憋着!”
慕容卿乖得咬了嘴,吸着鼻子眼睛都是通红通红。
豫王大婚,整个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自都是来了。男女宾客分院而坐,可都是从一个大门进,沈止在门口始终不动。
众人又不傻,反而还都是人精儿,自是明白他在等康宁郡主来。陆郴因与豫王交好,也在门口帮忙招呼着宾客。
去年风波里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个人就在跟前儿,不少人还是想看看热闹的,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又打起来,那就有意思了。
远远瞧着豫王御马而来,陆郴先行避开,众人啧了一声,到底没名分的就是不一样。
不如有名分的光明正大。
沈止从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卿,见她眼睛鼻子脸蛋都红着,还硬咬着嘴唇憋着不敢哭模样,步子欲挪,碍着人多没好显露。
等轿子在大门口落下,沈止身影趁着众人不注意就窜到了轿子后方。
白一方站在慕容卿身侧还没反应过来呢,身后就被推了一把。他一侧头见着是沈止,只好往前挪了几步将他挡了挡。
妹夫心切,他帮着遮掩遮掩也没什么。
慕容卿哽咽着嗓子,小脸儿花扑扑看向沈止,哭腔道:“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呢。”
沈止今儿着的是身玉色绣兰草的素色广绣,大袖底下他手探了过去。慕容卿没他那么不动声色,这大庭广众之下,臊得她脸都红了。
不过她哭得太狠,脸本就红着,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
慕容卿手里被沈止塞了东西,沈止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后才离开了她身侧。
她胆小儿,看着礼成,又到了女宾的地方,才敢找个没人的地方摊开了手心。
黄鹂近身伺侯,这日后的姑爷小动作她自是看到了的。她探着脑袋去看,见慕容卿手心里不过两块拿油纸裹着的糖,道了句:“奴婢当着给的什么,原就是两块糖。”
慕容卿吸了吸鼻子,一时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将两块糖全给吞了才有些体会到沈止意思。
她嘴巴里甜着,心里的苦就被冲淡了不少。
这大半年里,她与沈止只梦里相见过几次,其他时候他都忙着九格司的事儿,在京中时候不多。
不过趁着豫王喜事儿,他又被恢复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想来也是皇帝伯伯念着她二人婚期将至,官职高了也好看些。
后面几个月,该是能常常见了。
慕容卿觉着就算梦里见不着,他也会自己偷偷往静雅堂钻。如今婚期越来越近,身边丫鬟估摸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心里刚泛起一点甜,可想到昨天她二姐的眼泪,她又有些甜不起来。
黄鹂见自家主子脸色又不对了,撺掇着:“郡主,杜尤两家姑娘正往咱们这处走呢。”
慕容卿闻言回头去看,她先看的是尤诺,见她人胖了一圈,一脸喜色,心里的负罪感稍稍下去一些。
尤诺人未近前声先到:“小祖宗,老远瞧见你哭哭啼啼,都在京城,你至于这么哭吗?”
慕容卿没回这话,而是起身绕着尤诺转了一圈:“你不是出京游玩吗?才三月不见,你怎胖了这许多?”
杜若笑:“我也说她,怎胖了这么多。”
尤诺吐吐舌头:“川蜀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没忍住,且你们晓得我和我娘这回在路上不是遇到山匪了嘛,猜猜我们被谁救了?”
慕容卿啊了一声,杜若已经犹豫着报了名儿:“连星?”
尤诺点了点头,杜若瞧她双颊还有些红晕,拉着两人到角落逼着尤诺道:“眼下就我和卿卿二人,你说老实话,你这模样不会是和那江湖人士有了什么情愫了吧?”
“哎呀。”尤诺嘟嘴:“有也是他有,和我什么干系?”
杜若又问:“他晓得你定亲了没?”
“我没事儿我和他说这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