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做如此龌龊之事,竟还这样理直气壮,不知悔改。”八子沙哑的声音骤而变得悲痛:“一想到我家阿妹就是死于你这样的禽兽手下,我就恨不得啖你血肉!”
话音未落,杀气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玄衣的手早就搭在剑上,他虽然扛着阿芷,这姿势算不上多么舒服,但他到底还有一只手可以用。
之于剑修,一只手能够拔剑的手已经足够。
三清之气轻缠在剑尖,玄衣的剑很轻,像是一叶扁舟独行于汪洋之中,乍一看,仿佛激不起任何浪花的轻颤。
但这样一柄剑,却能破开黑暗。
八子以匿踪藏形为傲,否则也不可能接下这暗杀的活儿,又在黑暗中行动。可惜这匿踪一事在谢玄衣面前,却又实在有些简陋。
剑尖挑破黑暗,一式剑招都没用完,就已经将八子从黑暗中破了踪,直接逼了出来时,谢玄衣还拧了拧眉,心道了一声,就这?
但转念他又已经想明白了。
老肖与老齐虽是江湖侠士,颇有几分功夫,但到底只是凡体之人。想要买凡体之人的命,本就并不需要多大的本事。
一声清脆。
八子掌心的剑被谢玄衣挑落在地。
谢玄衣却还没有停,剑意如轻风搅动,瞬息间已经将四子悄然布置在周遭的那些将要成阵的黄纸符箓挑起。
四子倒吸一口冷气,便要眼疾手快落下最后一张阵眼!
然而他手才动,一道剑意已经缠绕在了他的手腕,几乎同一时间,周遭所有的符都被那些剑意搅碎成了齑粉!
“再动一下,你的手就没了。”玄衣冷漠道,又扔出一卷麻绳:“自己把自己捆了。”
*
云福客栈灯火通明。
八子和四子两脸屈辱地坐在地上,看着围上来的几人。
“……也就是说,你顺手把想要杀老肖和老齐的人带回来了?”凝辛夷凑过来看了一眼:“看起来也不过通灵见祟,不像是群青山上那人。”
八子和四子自以为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凝辛夷却已经尽收眼底:“看来除了这两个人,至少还有一个境界更高的帮凶。该不会今夜也是你们二人声东击西,方便另外那人行事吧?”
八子连连摇头:“不不不,二子出手一次不成功,就绝不出第二次手了。”
谢晏兮道:“看来还是个序号依次排列下来的有头有尾的组织。”
四子咬牙道:“此事与你们有何干系?若非八子非要抓那采花贼,你我本就应各走一方,诸位不如高抬贵手,结个善缘。”
“什么善缘?”一道女声从二楼响起,宿绮云慢悠悠走下来:“下次雇凶杀人打折的善缘吗?”
她弯腰看向两人:“而且,你们说谁是采花贼?”
八子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只得用相爱吧比划道:“他!月黑风高,他蒙面黑衣,还背了个姑娘!任谁看到都是这么想吧?”
“姑娘是我要的。”宿绮云施施然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要的?”八子神色古怪:“大半夜的,你要个姑娘做什么?”
宿绮云道:“平妖监办事,还需要和你解释?”
“平妖监的人?”八子怪叫一声,细细打量玄衣,目光再落在宿绮云脸上,像是想要洞穿她的面孔,看出个什么来。
宿绮云对别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却最讨厌这样的打量。
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将一只脚踩在了八子脸上,居高临下看过去:“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监使大人误会了。”八子歪斜倒地,整张脸都几乎陷进了地板里,神色却很顽强:“实在是我这一生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人,但监使大人如此绝色的,却实在罕见,上一次见到时,多看了两眼,结果那人嗓音粗野,竟是个男的。”
凝辛夷默默捂脸,心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果然,宿绮云直接被气笑了,她脚底的力度更大:“你或许知道,平妖监出任务是有死亡指标的。就算没有,我若是想,杀你也不过抬一抬指头的事情。”
“监使大人饶命!”八子说话都变得含糊,有血水从被挤压过渡的嘴角流淌出来,显然是碎了几颗牙:“看在、看在平妖监有我老乡的面子上!饶我一命!是我口无遮拦惯了,我错了,大人饶命!”
宿绮云不为所动:“平妖监人来自五湖四海,上下林林总总近千人,要说的话,这天下所有人我要让他们几分面子?”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说不定呢!”八子大声道:“家里人都说遇见平妖监人,报他的名字准管用!”
这么一说,宿绮云倒是来了点兴趣。
不止宿绮云,程祈年也轻轻挑了挑眉。
他这人虽然本事不太大,平时遇见事情时不时还有些窝囊木讷,但实则最是刚正不阿。听闻此事,程祈年的脑袋里已经转过了平妖监素来最是做派不正的那几位高层的名字,心道若是这次抓住了详实的证据,便是日后会遭打压,他也要去参他们一本。
结果便听八子的嘴里含糊吐出了几个实在熟悉的字。
“程……程祈年!”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宿绮云更是高高挑起了眉:“我借你个胆子,你再说一遍。”
四子在旁边给八子使眼色,眼角都快抽筋了,但八子显然没有收到什么暗示。
八子嚷嚷起来:“监使大人怎么还不信我说的话吗?这种事情何需监使大人借胆子!既然被监使大人抓住,我猜我的祖宗十八代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本人出身永嘉江氏,虽是旁支,但绝无虚言!我那老乡姓程,名叫程祈年!”
第78章
程祈年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如果说最初被提及名字时,他还能嗤笑一声无稽之谈,只当是这两人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他的名字,以为可以狐假虎威的话,那么永嘉江氏这四个字一出,他心中的所有嗤笑都瞬息消失。
袖下的手却慢慢握紧。
“果然是永嘉人。”出声的却是谢玄衣,他出了剑,虽然没见血,但他这会儿还是远远坐在一侧擦剑:“方才听闻你们说长水深牢时我便觉得耳熟了,还在思考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原来是永嘉江氏。”
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淡,却无端带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甚至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要慢一些。
八子自然也听懂了谢玄衣话语中的不同寻常,这种语气他过去也并非没听过,而原因素来都只有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谢玄衣这个他心中的采花贼身上,脸还在宿绮云脚下,有些艰难地桀桀笑了两声:“怎么,采花贼,莫不是你在我们长水深牢被关过?”
方才他言辞之间对平妖监分明还带着惧意,这会儿却又变得满是挑衅:“看来平妖监说广纳贤才还真不是嘴上的工夫,连有案底之人都不介怀,早知如此,我们兄弟几个,也应当上平妖监捞个一官半职地当当,要说起来,谁不想要平妖监的那块保命腰牌呢。”
谢玄衣却罕见地没有被触怒,他垂眸看了八子片刻,道:“长水深牢有一处擂台。”
程祈年霍然抬眼看向谢玄衣。
八子和四子整个人都一震,四子看向谢玄衣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尖细出声:“你怎么知道?!”
谢玄衣却不再回答,目光轻抬,落在了程祈年身上,与他对视一瞬。
有的问题已经不必再问,程祈年看他的目光,已经足够说明事情。
宿绮云也松开了踩着八子的脸,用脚尖很是嫌弃地摆弄了两下:“老程,这真是你的人?”
程祈年像是这才从听到了“永嘉江氏”四个字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唇边渐渐有了一抹苦涩至极的笑:“什么我的人,我甚至都不姓江,算什么永嘉江氏。”
他站姿坐姿素来都笔直到有些木讷,此刻负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大箱子站在那儿,一人要占两人位,周身却带了一股局促。
像是被永嘉江氏这四个字刺伤,又像是被这几个字拉回了某段不可言说的岁月之中彻底淹没。
凝辛夷看了眼这样的程祈年,又看向八子,向前倾身,倏而问道:“所以,你姓江?”
八子猛地闭了嘴。
这样子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永嘉江氏。”凝辛夷一手将折扇九点烟敲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认真回忆:“永嘉郡地处南域,也算是一方豪门望族,只是近百年都没出过什么十分优秀的后辈,我竟是一位姓江的人都不认识,实在是后继无人。不过,却不知永嘉江氏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连姓名都不敢说,隐姓埋名出来当杀手也就算了,我也只当你们是舍弃了家族姓氏。但既然如此,怎么又扯起了永嘉江氏的大旗,还要以我们小程监使的名号四处为他招黑,狐假虎威?”
八子和四子被说得脸上青红交加,四子终于没忍住,冷冷道:“你不认识我永嘉江氏的人,是你孤陋寡闻,怎么你不认识,我江家就后继无人了?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话音落,云福客栈里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杀意笼罩。
谢晏兮面色平淡,姿态也依然松散,三清之气却已经落在了口无遮拦的四子和八子身上,直逼得两人强撑着才能勉强从地板上抬起头来。
“别以为你们修为更高就了不得!我二人虽然不是永嘉江氏的什么要紧人物,却也到底是江家子弟,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四子咬牙道。
“江家人知道他们有你们这样的后辈吗?”凝辛夷笑吟吟看过来:“至于你刚才问为什么我说不认识,江家就是后继无人,因为我姓凝。”
四子和八子的表情一顿。
“龙溪凝氏的凝。”凝辛夷道:“就算永嘉郡地处偏远,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
四子惊疑不定:“你……”
凝辛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猜你是想问为什么现在有三清之气压着你们抬不起头,因为他是我的夫君,听不得别人冒犯我。”
“龙溪凝氏……你们北姓世族的婚约不是和扶风谢氏的吗?他又是谁?”四子死死盯着谢晏兮:“我没有见过你。”
这话说得实在是大有深意。
但谢晏兮只是轻轻挑眉,姿态四平八稳,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看四子的目光却变冷了些。
确切地说,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不是都知道他是谁了吗?你有没有见过他,又有什么要紧?”凝辛夷也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现在并非深究的时候,她垂眸盯着四子和八子:“既然被抓来了,我们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们,我不希望从你们嘴里听到半个假字。”
八子和四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凝辛夷只当没看见,径直道:“第一个问题,是谁让你们来的?”
八子清了清嗓子,道:“二子。他说他不出第二次手,这任务归我们弟兄俩,到时候钱我们三个平分。”
这回答说了像是没说。
凝辛夷问:“二子在哪里?”
“在三子哪里。”
凝辛夷看了他片刻,竟然没有被这种原地打转的万金油回答惹怒,而是换了个问题:“除了这次,你们之前报过我们小程监使的名号吗?”
这问题好答。
八子笑嘻嘻道:“我和四子有过一两次,但对方都说没听过不认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如果你见到小程监使,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凝辛夷问。
八子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最后目光在宿绮云和凝辛夷脸上各转了一圈。许是凝辛夷这些问题实在不痛不痒,也或许是凝辛夷的态度温和,八子的神态也比一开始要松弛了许多。
他舔了舔嘴,沙哑嘿笑道:“想问问他,平妖监的女监使们都这么漂亮吗?若是的话,不然给我也谋个差事?”
一言出,程祈年的脸几乎要涨红,谢玄衣和宿绮云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今,谢晏兮虽然还是那副样子,手指却已经摩挲了好几遍他手上的那块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