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醒她。”玉簪侍女显然不愿意靠近血污,指使道。
一名小侍女凑了过去,俯身拍拍阿芷的脸:“醒醒,阿芷,醒醒。”
阿芷傻笑一声,眼睛却还紧闭着:“不对,你们没有喊我死了,重来,重来!”
的确是疯了。
小侍女无奈又茫然地回头看向玉簪侍女,等她下一步的指示。
却又忽听一人叹了一声:“若非……阿芷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语焉不详,没头没尾,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一时之间都有些安静。
一侍女低声道:“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却还没有正妻……”
“少胡说八道。”这话迅速被玉簪侍女打断:“夫人明明才去了一年多!”
“可……”先前那侍女有些委屈道:“可夫人走后,这日子的确变得难过了起来,外界的传言都变成什么了,好像我们王家成了什么洪水猛兽所在。若是夫人知道自己生前经营的这些心血如今被传成这样,指不定要有多伤心。”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又有侍女压低声音:“你们说……夫人她真的还没……”
“慎言!”一声低低的警告后,玉簪女恨恨道:“夫人生前深明大义,心胸开阔,温柔又慈悲,在整个定陶镇都素有美名,怎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女鬼!死者为大,谁再让我听到在背后嚼舌根,别怪我不客气!”
第74章
这话中的信息量实在颇大,程祈年默默记在心里,又悄悄放出三清之气在几名侍女身上一扫,确认都是凡体之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有了玉簪侍女的警告,大家都不敢再妄议,很是娴熟地用水冲散了地上的血渍,收拾干净,又有人为那阿芷换了一身衣服,那衣服显然是旧衣,虽然不算十分合身,倒也浆洗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等到阿芷带了点茫然地重新睁眼,玉簪侍女这才俯身看了过去。
分明来的时候就属她最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全然一副脾气很差的模样,但真正对上阿芷时,她却竟然反而一副和颜悦色模样。
“阿芷,辛苦你了,饭菜一会儿就给你送来,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我明天再来看你。”
阿芷反手握住玉簪侍女的手,想要唤出眼前人的名字,脑中却有些空白,少顷才道:“嗯,姐姐,我都听你的。”
言罢,她就乖乖起身,一言不发地坐去了一边。
众侍女在阿芷这个样子的时候,反而不敢多说,罗贯而出,不多时便真的有人提了食篮来,程祈年探头看了一眼,内里的饭食尚热气腾腾,绝非苛待。
玉簪侍女看着阿芷拿起筷子,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小院的门重新合闭。
直到此刻,才有侍女小声道:“阿蓁姐姐,听闻今日有那个什么监的人来,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这里?”
玉簪侍女阿蓁道:“是又如何?阿芷已经疯了,又不是我们让她疯的。如今我们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她,还要如何?这事儿与我们无关,做好你应当做的事情,不该想的少打听。”
“可是听闻嬷嬷说,就要将我调我去归夫人那里了服侍左右了,过去我毕竟是夫人的人,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可我怕……”
“怕什么?”阿蓁咬牙,有些恨恨地笑道:“老爷一日没有将归夫人扶正,这个家,就终究是我们姜夫人的天下!夫人在时这样,夫人在了以后,也是如此!”
侍女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距离这里越远,大家的话越少,神色越是小意。程祈年收回跟着阿蓁的机关木球,转眼看向宿绮云,刚想发表几句关于方才这些对话的感慨,宿绮云却先一步开了口。
“这血的味道,不太对。”
“应是那种可以生血的符箓。”程祈年道:“味道肯定和真的血不一样。”
“我又不是傻子,谁会和真的血比较。”宿绮云不客气道:“我是说,这血流入地面以后的味道不太对。”
她说着,就要从屋檐下去一探究竟。
程祈年:“……”
程祈年抓紧问了一句:“所以方才那些侍女们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
“人一心一意的时候,只能做一件事。”宿绮云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辨味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
言罢,宿绮云轻如一缕烟般一跃而下。
*
“夫君。”一道声音在县衙门口响起,带着兜帽的少妇人提着食盒款款而入,待进来,脱去披在外面的大氅,这才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你怎么来了?”赵里正刚刚将元勘和满庭迎了进来,正指挥手下衙役整理收拾房间,又恰逢谢晏兮一行人归来,正赔笑招呼,忙得不可开交。
看清来人,赵里正不由得皱眉道:“都说了有公务,你怎得如此不知轻重?冲撞了贵客可如何是好?”
那少妇人显然便是赵里正的夫人。只是赵里正已经年过四旬,那少妇人虽然梳了妇人的头,那张脸却极嫩,却分明还是青葱少女。
闻言,少妇人福身一礼,柔声道:“妾身在家中听闻夫君今日有公务在身,又有贵客远道而来。下人们总是粗心,妾身总是担心万一怠慢了贵客,所以特意带了些家中小厨房做的吃食来,手艺粗糙,还望诸位贵客不要嫌弃。”
凝辛夷站得近,亲手接了过来,笑吟吟道:“有劳里正夫人跑这一趟了。”
少妇人顺势仔细打量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又落在了谢晏兮和玄衣身上,最后还看了元勘和满庭,末了才道:“诸位便是平妖监的大人吗?我虽是凡体之人,过去却总听我家阿嫂给我讲诸位捉妖师如何与妖祟搏斗,护卫一方太平,没想到我活了十几年,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捉妖师。”
凝辛夷还没开口,赵里正却面色极差地看了过来:“阿月,县衙不是你这种妇道人家讲话本子的地方!别一天天把你阿嫂挂在嘴边,晦气!”
言罢,赵里正冲着凝辛夷赔笑道:“内子年幼,言语行为之间多有冒犯,还请诸位监司大人不要介怀。”
说话间,又从肩头向后,冲着夫人阿月递了个眼色,要她快走。
阿月夫人这才有些依依不舍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凝辛夷的目光从阿月的背影上,复又落回赵里正身上:“赵里正真是好福气,夫人花容月貌,温柔体贴,这食盒还没打开,我便已经隐约闻见了香气,想来里正夫人的手艺也极好。”
赵里正脸上隐约可见得色,很快又被他强压下去:“内子能得监使大人一句称赞,真是不甚荣幸。”
他揣着喜意,转身去继续安排住宿一事,目光一扫,问道:“可需为其余这几位也一并整理出几间房来?”
谢晏兮道:“多出一间为这位老翁歇脚即可。”
话音才落,菩元子大惊道:“等等,你之前说歇脚之处简单,指的就是这种简单?”
“定陶镇不比其他郡城,县衙条件便是如此。”赵里正在旁边惴惴不安,一边搓手,一边道:“这位……这位侠士可是有什么不满之处?”
菩元子哪是这种意思,他一把将谢晏兮拉到了一边:“不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住在县衙里啊!”
“上师可是有什么顾虑?”谢晏兮微微挑眉:“难不成是犯了上师什么忌讳?”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菩元子神色渐渐古怪:“既然知道我是佛门中人,还让我宿衙堂,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们平妖监到底有没有遵守与我佛门的约定了!”
谢晏兮既不是平妖监人,自然是真的不知。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只道:“我还以为,上师遮掩了面容和身份,便不拘小节了。既然上师不肯,我自然也不会强求,左右不过客栈多一间房的事情。”
菩元子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眼神里的狐疑始终不散,表面却转身对里正行了一礼,道:“还请里正大人不要误会,这两位侠士如今虽然住进了县衙,理应有正气护体,可那宵小之辈素来穷凶极恶,他们在此被庇护,同时也是诱饵。这几夜,我都会在附近相守,看能不能守株待兔,有什么收获。”
赵里正颇为惶惶不安的脸色这才放下许多,嘴上却道:“这……这如何使得……”
“平妖戡乱,本就是吾辈修行之人的职责所在。”菩元子边说,边就要向后退去,竟是还未打消溜走之心。
元勘飞快上前,搀住了菩元子一侧的胳膊:“守夜这种事儿,劳心费神,需得分上半夜下半夜,我与你一道,也好调整顺序,有个休息的时间。”
菩元子还想婉拒,元勘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地架着菩元子出了县衙的大门。
凝辛夷:“……”
凝辛夷默默看了一眼谢晏兮,眼睛里写满了“好本事”三个大字。
是说他御下有方,手下的人和他一样,行事多少有些不择手段,全身八百个心眼子。
谢晏兮权当她在夸他。
一日忙碌,安置好这两人,大家也不好拂了阿月夫人特意送了饭食来的好意,简单用了餐,再夸了一番赵里正好福气,这才回了客栈。
定陶镇总共也就这么大,整个镇城也就两条主街,云福客栈距离欢喜酒楼左右也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
回到客栈,几人才知,程祈年和宿绮云竟然还没回来。
凝辛夷回头看向王家大院的方向,还在思忖这一趟是否有什么变故,玄衣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我去看看。”
他的身形很快隐入日暮黄昏之中,凝辛夷收回目光,和谢晏兮向着客栈二楼走去,一边掐了个隔音,这才道:“说起来,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接触了这么多人,却从头到尾都还没有出现一个叫老宁的人。你有什么头绪吗?这人到底是谁?总不至于这个人才是幕后黑手吧?”
谢晏兮跟在她身后,抬眼看着面前少女挽起长发上插的一只长流苏簪子,那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不定,发出轻微的声音:“或许是,也或许每个人都有不止一个名字。”
凝辛夷若有所思道:“也是。姓名,字,乳名,若是出世之人还有道号……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以不同的名字示人,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谢晏兮不自觉地轻轻挑了挑眉。
木制楼梯不长不短,本应很快走完的老旧台阶发出吱呀声响,似是有些不堪重负,这路却又那么长,长到足够谢晏兮的心底冒出许多遐思。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问,你真的是这么觉得吗?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究竟是谁,也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但他终究只是散漫一笑:“正是如此,老宁或许就在他们这些人其中,也或许不在。但无论如何,他迟早会显露身形。”
说话间,他又想到了什么:“药典你看了吗?”
凝辛夷都要抬手推门了,闻言,整个人都倏而顿住。
谢晏兮不解看她。
片刻,凝辛夷终于慢慢抬眼看向谢晏兮:“我之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她从三千婆娑铃里取出药典,一手按在那本药典上:“我的记忆力没有这么差,但我却一再忘记要看这本书,甚至每次我想要翻开的时候,都总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影响我,支开我去做别的事情。就像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影响我。”
谢晏兮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我的确知道一种卜术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想要施展这种卜术,非凝神空渡不可为。”
“这也是我的困惑之所在。”凝辛夷低头看向手里的书,终于翻开了第一页:“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我理应去看,却有人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甚至这人的修为并不低,又或者说,这人为了不让我看,甚至请了凝神空渡修为的大修士来干扰我?”
第75章
经历过这么多次被打断,凝辛夷自然不可能全无所觉。
此事想起来实在有些蹊跷,凝辛夷拧眉片刻,又舒展开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分去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是一种“干扰”。
极有可能会让她沉湎思考,直到再被其他的事情打断,再次忘记看书这件事情本身。
她甚至将书举起在了面前,在谢晏兮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提脚踹开了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谢晏兮:“……”
谢晏兮道:“虽说你我并不同住一间房,但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代劳的。”
凝辛夷比了个“嘘”的手势:“可千万不要再干扰我一次了,我今晚一定要把这书看了!”
谢晏兮看着她颇为气势汹汹一脸不信命地走到桌前,把书往面前一摊,终于顺着巫草的痕迹翻到了药典那一页,结果她眼神还没往上落,却又先看向了他:“你怎么还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