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辛夷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
谢晏兮道:“等我们到了神都,我自然会告诉你。”
凝辛夷想了片刻,还是毫无头绪,于是诚恳道:“谢晏兮,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我能拿到的,我都一定尽我所能。”
谢晏兮心头微涩,倘若渊池虚谷真的能如她所说这般,只需要拿来就好,那么她的这个承诺便已经足够,只可惜……
凝辛夷揣摩着隔音符燃尽的时间,觉得应是差不多了,于是飞快问道:“所以,谢晏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是谁?”
谢晏兮猛地回过神:“为何这么说?”
凝辛夷道:“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谢晏兮微微挑眉。
“从初见你开始,你对我的称呼一直都是凝小姐,除了刻意奚落我的几次之外,从未有过凝大小姐。”凝辛夷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谁,对吗?”
谢晏兮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些:“且不论这些,我何时奚落过你?”
凝辛夷:“……”
这是重点吗?
她忍不住舔了舔牙:“谢大公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说那几次你为何话里话外都带了点我听不懂的戏谑,其中症结原来在这里。”
谢晏兮挑眉,看了凝辛夷片刻,道:“不用伪装成凝大小姐的模样以后,凝三小姐变得愈发伶牙俐齿了。”
凝辛夷:“……”
凝辛夷自失明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看不见,想要翻个白眼都显得有些无力看,她凉凉道:“是吗?可惜已经回不去了,所以还要劳烦谢大公子多多忍耐。”
隔音符燃尽。
凝辛夷抬手,揉了揉眼睛,左思右想,还是站起身来,道:“我想再拘一次魂,若是那刑泥巴能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回应她的,是翻书的声音。
凝辛夷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道:“你不会又把你师父的那本破……神书拿出来了吧?”
谢晏兮面不改色:“没错,就是那本破书。”
凝辛夷:“。”
有种当面说人坏话被抓住的心虚。
她清了清嗓子:“你翻找什么呢?上次都试过了,那个拘魂阵基本上没什么用……”
“上次拘的是傀尸虫的魂,一只虫能有什么魂,失败也是必然的。”谢晏兮施施然道:“更何况,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凝辛夷好奇:“什么话?”
“平时不烧香,也能临时抱佛脚。”谢晏兮道:“更何况,你在报国寺烧了个大的。你我夫妻一体,你烧了,也等于我烧了。”
凝辛夷:“……”
凝辛夷幽幽道:“或许你听过一句别的版本。”
谢晏兮:“什么?”
凝辛夷诚恳规劝道:“以我火烧报国寺的程度,我怕你会临时抱佛脚,反被佛一脚。”
谢晏兮头也不抬:“也没关系,我还可以踹回去,都烧过一把火了,想必多一脚少一脚,也无甚区别。”
凝辛夷:“……”
是她的错觉吗?自从她是凝辛夷这事儿不算什么秘密了之后,谢晏兮这张嘴欠的程度怎么好像也变本加厉了起来?
凝辛夷忍不住道:“不然还是我拘吧。”
谢晏兮已经“啪”一声合上了书:“看完了,走吧。”
凝辛夷:“……”
凝辛夷默默跟了上去。
第121章
陵阳郡城不比定陶县,既为一郡之首府,平妖监在此本就有常设之点,谢玄衣亮出腰牌后,自有人请了平妖监的同僚来,共同料理刑泥巴一事的后续。
一份与凝辛夷和谢晏兮看过的差不太多的宗卷被握在一只手里,那只瘦削的手上套着两枚指环,牵出一截包裹了大半个手掌的黑色手套。
手套并不十分平整,显然那手套下的肌肤上有尚未痊愈的伤。但那只手在拿着宗卷时,却依然是极稳的,显然对这样的伤并不十分在意。
谢玄衣飞快看完了薄薄几页纸,抬眸:“没有更多了吗?”
“大人,这刑泥巴并非本郡人,来陵阳也不过才两月有余,还常常有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面对从神都来的监使,地方平妖监的监使平素无论如何跋扈一方,此刻也作伏低做小态:“这刑泥巴在富昌酒楼中作说书人时,口若悬河,引人入胜,最擅讲那杜撰的山中精怪故事,说书时开朗热情,我也去听过两场,只觉得不似作伪。但据与他同住在破潼巷的左邻右舍说,这刑泥巴平素里深居简出,除了说书,都没见过他出他那间屋子的门,见面也从不与人打招呼,性子分明十足古怪,像是变了一个人。”
陵阳郡城的这位监使姓甄,矮状,面相敦厚,口音一听便是陵阳本地人:“刑泥巴住的那屋子我亲自看过了,只够放一张窄床,一张桌子,一个箱笼。箱笼中有两件换洗,洗的发白,倒是干净,屋内别无他物。倒是那桌子……”
谢玄衣问:“桌子怎么了?”
甄监使拍了拍手,于是便有两个人一并抬了一张桌子来:“下官才疏学浅,只能觉出古怪,却实在看不出其中门道,所以干脆让人将整张桌子搬了来。”
谢玄衣这才掀起眼皮,目光在那桌子上一顿,道:“算你机警,做得不错。”
这是甄监使第二次见到这张桌子,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这桌子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让他甚至有点不敢多看一眼。
“大人,这究竟是何物?我入平妖监也有几年了,刀下的妖物也不少,却从未见过看起来感觉如此古怪的物什。”甄监使压低了声音:“这上面所刻的,可是符?”
自然是符。
可谢家擅医,擅剑,唯独不擅符。
擅长符的人是谢晏兮,但此事到底归平妖监管,他思忖片刻,到底还是取了应声虫出来。
入平妖监的监司手中,都有这么一只算得上是标配的应声虫,没有任何取巧的拟态,就是一只简简单单的、路边随处可见的灰雀。通过这只灰雀,便可以与平妖监中的同僚通讯。
但谢玄衣从未用这只应声虫向任何人传过讯。
通常都是那灰雀的嘴动,他沉默地听,再沉默地起身,负剑而行。
“程监使,若还未归都,请走一趟陵阳郡城平妖监,有事相询。”他注入一缕三清之气,等应声虫振翅,这句话传出去后,才重新看向甄监使:“近来此地可有别的事端?”
“自然是有的。”甄监使道:“虽不若往昔此事频繁,但陵阳郡中大大小小的妖祟作乱,还是有那么七八起,只是幸好平妖监到的都算及时,只有一处形成了妖瘴,折了两名同僚,其余几次平妖还算顺利,一点轻伤,最多半月,也就好全了。”
“百姓呢?”谢玄衣继续问。
说到百姓,甄监使的面色还是有些发苦,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瞒大人说,我便是陵阳郡人。如今比之我幼时饿殍满地的模样早已大有改善,当今圣上宅心仁厚,以苍生为重,大徽境内,已有了昔日安定富足的模样,但……但妖祟面前,凡体之人便是再反抗,也如手无缚鸡之力。我等奉陛下与国师大人之命镇守于此,庇佑一方百姓,可就算我等乃修行之人,却也到底是人。”
说到这里,甄监使第一次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位将自己蒙得几乎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年轻监使。
那双眼睛的眼型极好,眼尾上挑,如冰雪般冷寂,不难想象此人有多么姣好一张面容,和或许难以启齿的过去。
甄监使没有探究之意,他不过一方小监使,便是平时仗着平妖监的官威跋扈了些,却到底算得上是庇佑一方的父母官:“玄监使,人力终有尽时。我等虽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可妖祟一事,哪怕晚了一时半刻,后果常常便是血流成河。”
谢玄衣终于掀起眼皮看他:“甄监使。”
甄监使一凛。
谢玄衣淡淡道:“若是有话,可以直说。你我本乃同僚,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甄监使犹豫片刻,终是道:“刑泥巴这事,毕竟发生在闹市区,如今市井之中众说纷纭,猜测颇多,我怕……”
接下来的话,都不必他再说。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现在就请洗心耳,是不合章程的。”谢玄衣道。
甄监使脸色微暗:“我当然知道这不符合流程,只是郡城之中,人流混杂,来往极大,今日还在郡城中的人,明日便不知要去往何方。下官只是怕,若是耽误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谢玄衣沉吟不语,似是在思忖甄监使的提议。
监司外,谢晏兮轻轻拉了一下凝辛夷,将她要向前的脚步阻了一阻。
凝辛夷轻声道:“这甄监使所忧不无道理,昨日虽然我目不能见,却也听到了许多人声,其中多有恐惧猜测。去请洗心耳的确不合章程,可若是这洗心耳自己送上门来,断没有不要的道理吧?”
谢晏兮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这陵阳郡城平妖监的门槛,比你方才的迈步,还要再高一点。”
凝辛夷:“……”
往日里,她还要因着自己冒顶凝玉娆的身份,咬牙温婉说一句“多谢”出来。如今,她身份败露,自然也懒得再伪装。
凝辛夷轻轻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拘魂一事你不让我出手,我还以为是夫君体恤我如今尚未康复。如今看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怎么能是自作多情呢?”谢晏兮扶着她,看她稳稳越过门槛落步,才道:“夫人闭着眼睛也能做好的事情,我何需阻拦?”
凝辛夷纵使看不到,也忍不住向着谢晏兮的方向扫去一眼。
她的眼睛已经有了一些好转,模糊能看到一些光影,不太真切,但这并不足以支撑她看清谢晏兮说这话时的表情。
他脸上是真切的赞扬,还是带着讥诮的戏谑。
“我拘魂,你洗记忆,成交?”谢晏兮迎着她依然沉黑的眸子,声音里带着几乎有点轻佻的笑意。
凝辛夷:“……”
目盲,碍事。
看不到这人的笑意成分,就很难精准地对怼回去。
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谢晏兮这人,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这样看不到。
可扶着她的那只手很稳,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灼热却并不霸道,反而像是某种对她的支撑。
凝辛夷于是勉勉强强道:“行吧,暂且成交。”
说话间,两人的步伐已经被厅中二人觉察。
谢玄衣早就知道凝辛夷在窗外,他方才的沉吟,便是在等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听到之后的那段对话。
他握着刑泥巴宗卷的力度变大一瞬,却又轻轻松开:“谢兄。”
入陵阳郡城时,他本就是与他们一道,所见之人众多,不必遮掩他们只见本就相熟的关系。
甄监使也早知这两人来历,免不了起身见礼。
谢晏兮在人前时,满身戏谑自然收起,他一身紫衣,玉冠束发,鹤骨松姿,端得是扶风谢氏少家主的姿态:“恰在门口听到两位监使大人的对话,无意冒犯,但内子恰略通洗心耳的手段,不如便让她来,也好为平妖监分忧一二。”
甄监使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口中却道:“这、这如何使得……怎能劳谢少夫人相助……”
一道清朗平直的声音却倏而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