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券在握的女郎,赌定了他叫不出口。这招反客为主,真高明。
别的什么都行,唯独姓名尊讳,他若为了猴急的私心,便怀着昵玩之心唤她闺名,胤奚自己都想给自己几巴掌。
他不会为了要亲近她,便踩低女郎哪怕一等,平起平坐都不行,她永远是高于他的。
“我不要了。”胤奚忽如泄了气皮球枕在谢澜安肩上,抱着欺负他的人闷声说,“考中状元本就是衰奴份内的事,怎么能讨赏呢?背书背个彻夜通宵,练字练到手指抽筋,也都是为自己学的……同时还不能落下功夫,每日睡觉的时辰,能有两个更次么……不过这都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
“跟我耍赖啊?”谢澜安失笑抚他发顶,心却不由柔软。
苦肉计的好用之处,在于那些苦都是真的。
胤奚眼睛埋在谢澜安的肩窝,闷声说没有,睫毛轻轻扎人。
谢澜安说:“要不然……”
胤奚左眼悄悄抬起一条缝。
同一时间,谢澜安的手被他带起,按在男子不时何时松了衣带的胸膛上。细腻又紧实的肌理一入手,胤奚便颤声在她耳边喘息出来。
活色生香。
“要不然女郎灯下看我,怎么看都行。”胤奚直起身,无辜地抬起双手,在谢澜安爱不释手的时刻,往后退了一步。
那松开的直裾下一片荼蘼浅香散逸而出,若有似无,不是刻意熏出的调香,只能出自天然。
体香经了酒气,酿出成熟的韵味,无声缭绕在这具漂亮的年轻躯体上。
谢澜安移不开眼,察觉手里将空,下意识跟上一步。
梅蕊迅速在雪地间开得更艳红,胤奚学会了隐藏呼吸起伏,唇边荡着坏笑,举着双手再退一步。
他的女郎从未完全为色所迷,无论醇酒美人,她在濒临沉迷之前,体内总有一根弦绷起来提醒她抽身而退。
这份本能与理性之间拉扯后胜出的冷静,像烈焰中一颗永恒的冰种,如此迷人,让他为之着魔。
也让他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念头——如果将这根绷到极致的弦,拨断呢?
谢澜安看他一眼,潮红的光晕随着眨得微快的睫毛渡上雪颊。
明知该停下了,否则便又失了先机,可手指缩了缩,到底不想离开温热的肌肤,抚着他又上一步。
一退,一进,如胶漆难离。胤奚的后腰碰到妆台,他眸光一闪,反手托抱女郎坐上妆台。
身体抵上去,低头叼住女子的襦衣腰带,含糊不清地哝笑:“说好只是看,怎么欺负人呢?”
他歪头看着她一拉,谢澜安外衫散开,下面是白绫中衣,如一捧洁雪。
谢澜安遽惊,捂住他眼睛要下妆台。然而胤奚卡在她腿间,双手控着她的腰不让动,即使不看,也能精准地找到中衣系带,以齿叼开。
谢澜安身体僵了僵,胤奚抬手拉下女郎的手,景色入眼,也僵住了。
铜镜前女子襦衣半褪,香肩胜雪,粉红的彩练横于玉峰,一对鸾鸟在金线镶边下振翅欲飞。
“转过去!”谢澜安夺回手抓拢衣襟,慌乱之下,峰峦起伏越发明显。他眼神锋亮,扣着她的手锁住自己脖子,在她的钳制下亲吻上去,笑叹哑急:“女郎没骗人。”
他喜欢她卡住他的命脉,听血流的汩跳声窒息震颤的快感。
只要她觉得不适,收紧缰绳,便可以随时让他停下。
可谢澜安不舍得,那纤柔的颈子在她掌心里,喉结不住地滚动着,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重一点会伤了他。
自古以来第一个因闺戏被掐死的状元郎,岂不冤么?她只是恼,上回在马上,这次在妆台……是不是都是小狐狸事先设计好的?
成日脑子里想着这些,还考得中状元。
罢了,毕竟是登科喜事……下不为例吧,下次……谢澜安忍住喉间的一声痒呻,险些收紧手指,颤着睫别开脸,却在铜镜中目睹咬唇蹙眉的自己,与埋在她身上放肆的人。
成何体统。
衣料摩擦声与水沫吞咽声交织,这种事谢澜安做不到熟能生巧。她反悔了。
视线欲往下看,又难以看着那一幕,她混乱地说:“停下,我要你停下来……”
“当然,”胤奚喘了口气,稍稍抬脸,看见粉衣鸾起,水痕椒珠,湛然可爱,血脉贲张。“女郎有一种方法,能让我停下来。”
只要她掐紧他,他便停下。
与片刻前谢澜安逼他叫她名字,如出一辙。
可她不肯,手指无力地摩挲他颈侧。胤奚察觉到了,闭眼轻叹:“不要这样怜惜我……喊出来,也行的。”品尝得更凶。
“休、想!”谢澜安眼角沁出一点水光,发现他每过片刻,便要抬眼看她神情,那样直白的眼神,更要疯了,弯身伏在他肩头,“灯光、晃眼……好衰奴……”
胤奚低笑一声,腾出手摘下女郎发上的双钗,抖腕刺灭最亮的两盏绢灯。
屋舍倏暗,月色的微光透进窗棂,映出一袭披散而下的长发。
胤奚抱着试图抵御本能作出冷态的柔躯,艰难滑动着喉结:“女郎,太紧了。”
·
冷风刮动天街上的御柏,入冬的月光点缀在宫城每一爿琉璃顶的飞檐,将整座皇宫笼罩在清萧的霜色下。
往常这个时辰,皇帝已在后殿陪伴绾妃,今日却仍在西暖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御案黄绢上榜首的名字,与他钦点的那篇文章。
底下伺候的内监垂首静立,悄无声息。
在状元的原卷上评点落章,代表着陛下对寒门佳才的荣宠。可自打陈勍得知新晋状元的姓名,这章拖了一天,到此刻仍盖不下去。
“这就是含灵门下的那个……”皇帝声音喜怒不辨。
彧良忙道:“正是。”
今届的榜首出在谢大人门下,依照陛下对谢大人的宠信,本该高兴才是。然坏就坏在,那位状元郎住在谢府,据说便是当初谢大人与太后侄女相争的那个小倌……
彧良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敢往深揣测陛下的心思,将头敛得更低。
陈勍盯着那张纸,如果不是他事先看过这篇文章,还可以用判卷不公来解释。
可偏偏,在糊名之时,连他都觉得好。
该说他的眼光独到吗?
陈勍冷笑一声。荀尤敬既然自称耿介无私,那他便不该顺着他的心意,点中这篇作魁文。凝视纸上锋丽的字迹,陈勍神色微动,莫名觉得熟悉,忽对彧良道:“将上年含灵在钱塘上书的那道折子找来。”
“是。”彧良应声,走向书案后的博古架。
谢大人上书的折子,皆被陛下单独收在一副玉匣子里,彧良推开匣盖,小心地找出来呈给陛下过目。
陈勍一手接过,摊开放在那篇状元文章下,自秉灯烛仔细比对。
他的眉心越来越紧,心越看越沉。
两篇文章,是一样笔迹。
亏他将含灵的每道折书都精心保存,将她写给他的每个字都反复读过很多遍……她是降世仙才,就如此看不上他这个皇帝,连奏折都要找人代笔吗……
霍然一声,皇帝掌心拍在案上,就要将那策文揉皱。
“陛下不可!”彧良见状忙跪伏在地,小心翼翼开口:“请陛下息怒,这策试的状元文章要归入卷宗,垂范后世的,尚书省和太学都在看着,不能……”
陈勍蜷着发抖的手指,停在那里。
御阁中宫娥尽数跪地,惶然稽首:“陛下息怒。”
陈勍垂低的眉眼在灯影下阴沉冷漠,良久不发一言。
第100章
第二日早起, 宫里的秉笔公公亲自登门,将新晋榜首与次首的金花帖子送到府中。
所谓金花帖,是礼部专门为进士科前十名准备的贺帖。以御纸署所出的五寸黄花笺做底, 泥以金粉, 上书考生姓名、名次, 以及当届的主考座师、状元之名, 再由宫人送到十人家中。
胤奚和百里归月同在谢府, 这两份榜帖, 自然便送到了谢中丞府中。
胤奚起得早,打底一件白纻圆领禅衫,外罩藕丝色夹袍,迎出前厅。
他接下帖子,又替病中的百里娘子代接金帖,颔首向秉笔道谢。
秉笔见状元郎行止如仪,特意往那张姣容俊貌上看了一眼,含笑道贺。
岑山向秉笔送上两枚圆鼓的荷包,秉笔哎哟一声, 不敢在谢氏门庭前托大,拣着好听话说:“长史折煞老奴了不是, 能有幸沾一沾状元郎的才气, 便是奴才修来的运道了。郎君一表人才, 将来仕途必定不可限量。”
说到此处, 秉笔又提醒了一声:“状元郎却别忘了, 辰正时分要去尚书省录籍。”
录籍指的是新科及第的进士们去户部,由户部侍郎询问进士父、祖之讳,官至何品、三代从事等等,白纸黑字归档。
总归是身份不同, 礼仪流程必不可少。胤奚当下应了,岑山坚持将谢银送上,秉笔公公推拒几回,方才喜笑颜开地接了下来。
送走来使,胤奚眼风只在那张殊贵的帖子上掠过一眼,问山伯:“那赏钱的花销……”
岑山失笑:“郎君在府里住了这么久,还这样多心。给宫里的打点是家主事先吩咐好的,郎君安心便是。且等着吧,这只是第一批来人,接下来还会有宫里给状元的赏赐、各种宴集的请帖……到那时小郎君若还愿意搭理仆,再计较赏钱不赏钱的吧。”
这后一句话,自是玩笑了。谢府的一等大管家岂会贪图一点赏钱,他不过是瞧胤奚争气,一飞冲天后又安守本分,不张不狂,心里头高兴。
这时玄白搓着手从家主院外过来,看见胤奚就问:“主子尚未起吗?”
他和允霜如今都不进主院值夜了,上院里都是女卫。
胤奚摸了下鼻头,支唔说:“昨晚女郎饮多了酒。”
玄白狐疑地审视他,“昨晚你喝得比较多吧?没耍酒疯吧?”
岑山微一吟笑,不等胤奚说话,开口轰人:“去去,没事干上马房喂马去,你招他,你打得过他吗?”
“什么,说我打不过他?”玄白瞪大眼睛,这家里有主子一个偏心眼就够难的了,“山伯,到底谁才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来来,兄弟,咱俩练练。”
胤奚随便拨开玄白的手,往上院的方向望了眼。
昨夜迷灯醉影,寻山访桃,他便如误入蓬莱的醉生,求听昆山玉碎凤凰泣……好似,隐约间也听到一声,但随即肩膀就被咬了。
衣衫覆盖处还残余着轻痒,他今个想腻歪却也没时间了。
胤奚转头对玄白叮嘱:“莫吵了女郎休息。待她起来,转告她我去尚书省录籍了。”
玄白面色古怪。
胤奚神色自若地报备完,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