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私下也劝过这个女儿,只是她总是不甘心。
那些年穆国公与郡主退婚的事满朝都传的沸沸扬扬,后来穆国公又数年不成婚,少女情思总叫她想着,说不准冥冥之中穆国公就是在等着自己长大呢?
她是国公幼女,虽养在深闺,可自幼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穆国公府上的老夫人对自己都赞不绝口。
放眼整个京中,自己与他最门当户对不过。
自己家里人都是宠爱她,拗不过她的意思。如今一切似乎只要眼前的男人点头同意。
她以往觉得叫他同意并不难。
可两年都过去了,这桩婚事依旧没有半点头绪,老夫人甚至隐隐也有些透露出来的意思,并非是她不愿意自己做她孙媳,只是孙子那边不好说话。
她想啊,这还不简单?
只要他能记起自己来,知晓自己小时候被他救过,知晓自己从小就爱慕着他。哪个男子能不为之欢喜呢?
便是他冷硬心肠,那自己也舍去一身傲骨,直接告诉他若是他不娶自己,自己就不嫁,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
他只要肯点头,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想起日后,袁姑娘咬着牙,将少女的羞涩抛之脑后,主动开口道:“父亲是与我说过,可我不信,我不信您日后都不娶妻了。既然您要娶妻,这人为何不能是我?”
梁昀眉心微微蹙起,日光透过他纤长的睫毛溢出来,显得尤为肃穆。
口一旦开了,后面的事儿便也没有想象中的为难,袁姑娘觉得他是一个温和的男人,那一定不会为难自己一个女子。是以她继续大着胆子道:“我不在意您府上的事,更不在意您身边的其他女人,甚至我也不会在意您日后还有其他的孩子。我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妻子……”
梁昀无情无绪的微微掀起眼皮,冷淡的眸光仿佛还是第一次落在她面上。
“我在意。”他忽地开口。“感情这种东西只够两个人。”
三个人,多挤啊,哪怕是个魂,也挤的他日夜喘不过来气。
梁昀语罢抬脚便走,身后的袁姑娘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她是个聪明人,很快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她不明白这另一个人说的是谁?
他有了心上人了,心上人是谁??
难道……难道是三少夫人不成?
是了……不然还能是谁……
袁姑娘只觉得一切都疯了,她很愤怒,愤怒有小贼偷偷的以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她靠前了一步,不知廉耻地偷走了她暗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
她不甘心的反问:“只够两个人?那对三少夫人而言您又算什么?去年这个时候三少夫人才抱着灵牌嫁给了您弟弟,您不记得那一日了么?我亲眼看见的,见她穿着孝衣抱着三爷的灵牌一路哭着踏入梁府。就在门前她还摔了一跤,她哭晕了过去。我那时还为她们感动的哭,觉得她可真是一个好女人!如今呢?究竟是她短短一年就琵琶别抱了,还是心里一直想着三爷?公爷!她根本就配不上您,您别是因为觉得她可怜,才……”
能叫高门之女说出这等自甘下贱,折辱旁人的话来,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可,她说的哪一句有错?
走在前面的梁昀忽而止住步,转过脸来看她。极淡的一瞥,却像是萃了毒的利刃刮过。
他的眸光阴冷而厌恶,一刀刀毫不留情割在袁姑娘脸上。
“我纵使要娶,这人永远都不会是你。袁姑娘,你如今可是听懂我的话了?听不懂就叫你父母来,我再说给你父母听。”
他的语气太过可怕,叫袁姑娘吓得止住了泪。
梁昀也不想继续逗留听着这等不知羞的言语,再度转身离去。
独留袁姑娘怔在原地,回味着他口中最后的那句话。
那句他就是要娶妻,也永远不会娶她的话——
天寒地冻,雪都化成了冰,像她心里一样硬邦邦的冷。
被家人宠爱了十几载,从未见过人心险恶的娘子终于忍不住一声痛哭,哭倒在雪地里。
真是被伤透了心,人生头一回的数年暗恋,头一回的勇敢追求,却挨了如此的冷言冷语!
她哭了许久,才收拾好满脸的泪痕,走回家人们身边。
家人见她消失许久,宴席都已经吃完了才跑回来,还是一副如此狼狈德行,不免都是一个个追问她:“你做什么去了?老夫人方才才问起你!”
袁姑娘手抖的厉害,摇头说:“我不见老夫人了,不见了,帮我回绝了她……”
“你到底怎么了?老夫人多喜欢你啊,你这般岂非是驳了老夫人的面子。”
袁姑娘自己给自己挽面子,强硬的扯出笑来,说着:“我忽然间想通了,穆国公可是兼祧两房的,日后嫁进来多不好啊,想通了谁还稀罕嫁给他了?”
镇国公府的人皆是一怔,显然想不到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最疼爱妹妹的镇国公世子却是第一个不同意。
“你知道梁家河东有多少兵?你真以为爹与他同为公爵就一样了?咱们爹不过空有个爵位!如今世道随时能乱,若是乱起来梁家有兵,如何都是一句话的事。我的妹妹啊,不过是个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了,你忍忍便是了!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我当初不也不喜欢你嫂子!还不是被你祖母逼着娶了?日子过过也就过顺了心。”
世子夫人见丈夫毫不留情说出这种不给自己颜面的话,却也是听的多了,只是闭了闭眼睛便帮着丈夫劝说小姑子。
袁姑娘冷漠的听着,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以为的受尽家人宠爱,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冷着脸道:“我收回刚才的话,穆国公说我若敢继续纠缠他,他不会给你同爹好面子,朝廷上……”
世子听了气极,骂道:“呸!当真以为朝廷是他家一言堂!我们家还能怕了梁家?”
虽是这般骂着,骂着骂着,却再也没了声儿,也不撺掇着妹妹了。
……
梁府从来都是这般,人前喜好粉饰太平。
白日里并未惹起风波,可等到傍晚宾客们一个个打道回府,才一改白日气氛。
所有奴才们都拎了过去,一个个开始审问。
便连盈时身边的婢子都要过去问话。
好在因为盈时今日的功劳关系,桂娘她们只是被叫过去问了几句话,就被放了回来。
倒是昼锦园里其他丫头们都瞧见了大门口的审讯场景。一个个吓得小脸煞白,走一步路身子都要打三次颤。
大晚上的,穆国公府四处充斥着哭嚎。
饶是盈时心里也发恨这群奴才们背主,竟牵扯到一个满月小孩儿身上,可听着那些隔着重重围墙都掩盖不住的惨叫声,她害怕的厉害。
她也终于知晓梁昀叫她不要插手的用意。
哪怕过了两世,她也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后半夜里,盈时有些困了,正窝在被窝里睡觉,迷迷蒙蒙间就感觉脸上痒痒的。
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灯下,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白日里的事儿叫她至今想起都羞愧难当,她以为他这几日至少也不会再来了,可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又来了?且还是晚上!如今自己与他晚上怎么好见面!
“你怎么来了?”盈时躲进被褥里,冷下脸问他。
梁昀脸上有种揣摩不透的神情:“前边问出许多不干净的人,我担心你的院子里也不干净,这几日便都要过来看看。”
盈时极少听到他的这种严肃的口吻。
她咽了咽口水,其实她一直很害怕,不然也不会连灯也不敢熄。
听着那些惨叫声哪里还能放心大胆的睡觉?
可……
“你放心,我来的晚,没人知晓。”
“老夫人叫了一个嬷嬷过来……”盈时声音越来越有些难为情。
“你说李嬷嬷?放心,明早我与她说一下,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梁昀道。
盈时咬着牙,犹豫了会便只能屈辱的同意了。
“那你要不要去洗澡?”她闷声问。
梁昀说:“好。”
盈时忽然记起来他的手不能沾水,又道:“我叫婢女帮你洗吧。”
火光跳动在他幽深无比的眼底,过了一会儿,他笑道:“不用。”
过了一会儿耳房里传来水声,很快,便洗好了。
……
梁昀过来时,盈时已经昏昏欲睡,却还是困顿间朝着他看过去。
见他领口微微敞着,显然是自己系不好衣带,她顿时便也醒了一些,睡眼惺忪的下床去帮他系腰间的带子。
夜中深寂,静谧非常。
她的气吸声他都清晰可见。
她穿着一身玉色的寝衣,朝他一步步慢慢走来,微微俯身,娇俏的面孔垂了下去。
梁昀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像是婴孩儿一般光洁圆润的额头,柔乱的鬓发有几缕乖巧的贴在脸颊上。
往下,和两把羽扇般煽动不停的卷翘睫毛,挺翘的琼鼻。
赫然间,衣袖掀起,盈时瞧见他左手绷带处的一片鲜红。
盈时一怔,仰起头泪眼蒙蒙:“你怎么伤口又流血了……”
许是有孕的缘故,她最近很容易伤感流眼泪。她红着眼给他拿药,最后却是连他的伤口都不敢看。
还是梁昀自己上了药。
盈时闭着眼睛替他一圈圈缠紧绷带。
他的鼻息很灼热,落在后颈,叫她忍不住轻轻颤栗。
忽而,梁昀牵住掌心中的手。
那只手在他掌心里,细指微蜷,肤白如雪。
盈时心中愧疚,不敢再挣扎叫他受伤,只能任由他牵着,一边提醒着他小心不要用力。
迈过层层叠叠的绣罗合欢帐。
盈时睡去了床里侧。
梁昀手撑着枕边,眼神凝望着帐顶。
自从她上次有孕开始,有多久二人没有同榻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