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偏头看到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睫毛发抖的模样,心中柔软。
盈时悄悄伸手攥住他的右手,惹得梁昀眼皮轻颤。
她的手很软,像是融化了的羊脂,温热的,掌心带着点点薄汗。
“你要是疼,就掐我的手。”盈时柔声朝他说。
梁昀一直觉得是小伤,可眼前的姑娘却好像天都塌下来了。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帮上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一个流浪许多年的人,终于寻到了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梁昀顿了几息,平静地道:“好。”
“我力气很大,你能忍得住疼吗?”他语气里似乎有些闷笑。
盈时却是郑重地点头,“没问题的,我素来都最能忍疼的了,你尽管掐吧。”
下一刻,烛光摇曳间,梁昀已经攥紧了掌心那只绵软的手。
紧紧握住,像是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骨血里。
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孙大夫不算快的缝合速度,叫两人的掌心都渗满了汗水。
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汗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敷上止血散,再缠上几圈绷带,却依旧是结束了。
孙大夫临走前提醒梁昀:“公爷这手这段时日一日换药三回,切记不能沾水,等过几日我再来给您拆线。”
盈时等他一走,就对梁昀说:“不能沾水,那沐浴要怎么办才好呢?”
梁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盈时是个最善良的人,见他伤的那般严重,还是为了救下自己受的伤,哪里好意思赶他走呢?
她主动开口,叫梁昀留下来用膳。
“桂娘今日做了咕噜肉,我最喜欢吃了,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吃?”
梁昀说好。
这几乎是二人一个多月以来,头一回如此贴近,仿佛这段时日的见面不相识是真正的过去了。
以往日日腻在一起时梁昀并不觉一顿饭有多不可求,可如今却几乎是受宠若惊。
盈时今儿立下了大功,她又是忙活许久都没吃饭,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
如今她是一个人吃却要养着两个人,桂娘不敢饿着她,一听她说饿,赶紧就去小厨房上了菜。
盈时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只香辣鸡翅,又勺了满满一勺的咕噜肉,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低头吃起来。
梁昀坐在她身边,忽而对她道:“你院中人手少了些,等明日再多派些人手,安排一些护卫进来。”
盈时嚼着酸溜溜的咕噜肉,嘴唇上都染满了晶莹剔透的糖汁。
她已经聪明的猜到了:“可是因为元儿的事儿?”
随着与盈时的相处,他渐渐察觉到这个姑娘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虽然行事有些欠妥当,可聪明之人素来都是直觉敏锐。
“不好说,许只是凑巧,许本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我们在朝廷上身边总离不开人,下手很难。”他并不想说的太严重,吓到还怀着孕的她,一边往她碗里继续添着菜一边说:“今日来府上的客人众多,鱼目混杂,事情有些蹊跷。不过你别担心,我差人调死士过来了。”
盈时碗里已经被他堆得像是一座小山,多是青菜,她连忙伸手拦住碗口。
“我不想吃青菜。”
梁昀说:“方才孙大夫说不忌口,可每餐都要多吃青菜,你不是满口答应的?”
盈时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只好重重咬起一颗菜芯,恨恨的道:“我就说她是怎么来的?门房的人不看请帖就随便放人进来?”
梁昀却说:“这事你不要插手,母亲与叔母会处置妥当。”
盈时乖巧的答应下来。
吃着吃着,她忽地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梁昀问她。
她垂着眼眸,眼睫煽动眉头紧蹙,脸上都是痛苦。
许久才抬起脸将嘴里的青菜全吐了出来。
梁昀瞥见乳白菜心上沾着点点血色——她咬到舌头了。
“张嘴。”他轻轻捏起她的脸颊。
盈时皱着眉头,有些生气的开始乱怪:“一定偏要叫我吃青菜,这下可好了吧……”
她说着,却是非常听话的张开了嘴。
梁昀双手托着她的脸颊,伸手探开她的两排后槽牙,问她:“咬到了哪里了?”
盈时含着他的手指,口齿不清的说:“右、右边……”
她努力将舌头歪了歪,将还在流血的伤口展示给他看。
“啊——”
室内昏黄的天光下,两人正努力找着伤口,忽而就听到门外脚步声。
这事儿叫后来的盈时想起来,要怪就怪她院子里的婢女们实在太少了,通通就那几个人,压根没一个把门的。
桂娘还带丫鬟们在小厨房里给盈时熬汤!
萧琼玉见门开着,甚至闻到里头飘出来的饭香,想也没多想,毫不设防带着两位未出阁的姑娘踏入房门里。
“阿阮,你在吗?我带着元——”声音忽而止住。
十目相对的瞬间,盈时赶紧将男人的手指从嘴里吐出来。
第70章
梁昀慢慢将手从她脸颊的软肉上挪开, 又执起一旁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指上亮晶晶的口津。
气氛有一种诡异的微妙。
所有人好像都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动, 木桩子一般怔在原地。
还是盈时最先反应过来, 戳破这份古怪的宁静。
“二、二嫂你们怎么过来了?”她心虚慌张地偷偷朝着梁昀使眼色,一面像屁股被火烧了一般,从椅子上站起身。
好在梁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缓缓起身, 模样倒算镇定,对着萧琼玉与两位妹妹道:“我想起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一句算不得温和的声音, 却叫众人尤如得了大赦。
她们早被方才看的那一幕惊的不知所以,窘迫之下一个个都想往地上找缝钻, 现如今听当事人这般说,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一个个道:“大哥慢走。”
梁昀垂着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躲避的眸光,顿了顿迈步走出去。
“我带着元儿来给他的救命恩人磕头。”梁昀走后,萧琼玉很快回过神来,只像什么也没看见,抱着孩子便上前。
盈时自然是不愿意受这番大礼,连忙拉住她, 道:“举手之劳, 嫂子折煞我了。”
萧琼玉却是再三坚持:“是就是。我知晓若非是三弟妹, 我儿只怕……三弟妹,孩子还小,我便抱着他替他给你磕三个头!”
说着竟是不顾地上寒凉, 抱着孩子直直跪倒下去,盈时怎么也劝阻不住。
“若是弟妹日后有需要我相帮的,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这话说的严重,真心却是丝毫不假。
萧琼玉认真的眼神叫盈时心中很是感动,与另两位姑娘三人一齐上手,强拽着才将萧琼玉拽了起来。
……
冬日的午后,天上的日头落下浅淡的光华。
袁姑娘守在垂花门前等了许久,终于在宴会快要结束前,等到了那个身影。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朝着梁昀主动靠了过去。
“公爷!您留步!”袁姑娘喊住他。
她没有错过梁昀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
那神情显然刺上了她,她干巴巴地解释:“公爷怕是不记得我了?那年京中渡口,我乘船下来时跌下了河水里,河水湍急险些就要了我的命,是您在危急关头差人救下了我……”
那年,京中的天比今日还要冷。她被救上来时,年轻的郎君轻裘缓带,乌发如漆,面容犹如明珠生辉。
惹得整个渡口女眷们频频回顾,羞燥不已。
可他只是朝她走过来,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给她裹着。
他声音特别的好听,垂眸问她:“你家中人呢?”
便是才小小年纪的袁姑娘,也是见了他才知何为天人之姿。怪就怪年幼时就见到了这等美男子,后来她总觉得其他男人生的各有各的丑,谁也看不上眼,谁也不愿意嫁。
这事儿特别,梁昀确实记得。
“娘子那时应当还很小,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如今竟长这般大了?”他声音很淡,并没有她以为的惊喜。
袁姑娘手心中渐渐发了汗,她像是听不出来穆国公咬着‘男女莫辩’这四个字的深意,许是方才在冷风里等的久了,整张脸都被风吹的热的厉害。
“想不到公爷百忙之中竟还能记得这些小事。我那年被公爷救下,就对我父母说这辈子若是不能嫁给公爷,那我宁愿一辈子不嫁。我父母着急替我去问,可惜公爷那时与郡主有婚约,我得知这个消息在家中日日垂泪……”
她为幼时自己的不懂事轻笑了一声,而后又道:“谁知没过两年,公爷就与郡主退了婚。”
至此,梁昀明白过来她是谁。
“你是镇国公府上的姑娘?”
袁姑娘脸颊泛红,曼声道:“是我,我唤春华,您叫我一声春华便好了……”
梁昀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我前不久见过你父亲,与他私谈过一些话。”
他以为他说的足够直白,镇国公应当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况后来他也一直避着不见镇国公府的人,还要他如何做?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不会娶她?
梁昀清楚,那般于女子而言乃是大辱。是以他只是避重就轻,与她父亲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