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时自己听到这一切都觉得有些可笑,当初自己力排众议,义无反顾嫁给他的灵牌,如今在旁人看来,自己又该是多狠心?
“不会后悔。”盈时语气尤其冷静,坚硬。
可梁昀却总能感知她真实的被潜藏在最深处的情绪。看着她这样,他心里更不好受。
他几乎是哄着她,劝她:“真正的放下从不是逃避,而是不在意。盈时,我将信给了你,便是不希望你日后活得不欢喜,不希望你心里总有一根刺……无论里面写的是什么,看过了是烧毁还是留着日日看,都不重要,好么。”
盈时诡异的寂静。
许久她才深呼吸一口气,许是书房里熏了香,沉重闷热地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她道:“好,我看。”
她似乎有些着急,仓促地展开信封,生怕晚了一步就后悔。
却见信纸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写。
什么都没写,信封里头却滚出了一颗浑圆的珍珠耳坠。
盈时一下子认出,这是自己的。
也许,他是想过要动笔的,但最终却什么都没写下。
也是,还要写些什么?
是了,他们成了这般模样,能写些什么?
盈时捏起那颗耳坠,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里头的这只耳坠,盈时当然记得。
这耳坠是聘礼,兴许在他眼里,是曾经爱过自己的证明。
当初她与梁昀去为梁冀扶棺,却一招不慎落入乡野,扭伤了脚,寻郎中医治后自己便是拿着这对耳坠子当酬金。
当时她却有报复心理,想将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丢了,丢了干净。可偏偏那些时日自己行事出格,怕惹来婢女们的怀疑,她就只能按住着戴上这对耳坠。
不成想,竟是兜兜转转落去了梁冀那里。
好像冥冥之中有许多注定了的事,比如他失忆,比如那年的扶棺。比如很多很多……
上辈子盈时就有这样的感触,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多机会,但仍旧是一次又一次阴差阳错。
不过,盈时已经不在意了。
随着梁冀的死,所有的前仇旧恨,全部都没了。
她不会再去深想这些叫自己不开心的了。
如今四处逐渐安定,梁昀也平安回来了,梁昀说往后几年各地都会休养生息,日后不会再有大的战争,日后他们一家三口不会再聚少离多,这对盈时来说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盈时回过神来,面上释怀一笑,她将那信纸翻过去给梁昀,示意梁昀看清楚:“你瞧清楚,是不是什么也没有写?”
她不想她这个容易多虑,心思又重的丈夫心里不舒坦。他性子当真古怪着,比平常人古怪敏感多了。
梁昀以一个年长者宽容的角度:“寻一个巧匠好好修补起来,我之前为你寻回来一只,倒正好凑一对。”
“然后呢?然后叫我日日戴上,在你面前晃悠吗?”
梁昀似乎被她问住了,他抿着苍白的唇,没说话。
显然,他迫不及待向她展示自己大度宽宏的胸怀,只是身为兄长的良心,以及归根结底只是心虚,只是害怕。
盈时看着他,朝他讥讽道:“你可真假,假模假样!我不欠他的,他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我为何要难过?你或许觉得我无情,可……可若是他曾经对我造成了伤害,在我身上造成的痛苦,叫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不继续恨他已经很好了……不过我良善,早就放下了。”
所有恩怨都放下了。
若是梁冀还活着,她说这话还有几分虚假。
可如今所有的恨都随着他的去世,彻底消失的干净。
人死如灯灭。
更何况她这辈子对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他还救了自己。
且梁冀是殉城而去,功在社稷。
这辈子,他当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了吧。
可在盈时眼里,这辈子他最多也只是自己丈夫的弟弟,是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救了自己一命。
也许……过些年,她再来上香的时候,也能顺手为他上一柱香吧。
窗外凉风习习,拂动少女柔软的鬓发,她晶莹剔透的眼眸叫他心中发疼。
他看着她眸中隐隐有被记忆蒸腾起的水雾,袖下指骨攥的泛白。
盈时看着梁昀明明听懂了,却依旧冷静佯装着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听出来。
她忽地觉得没意思,主动戳破那层早就破掉的窗户纸,“你难道不好奇我与梁冀为何会至此?”
梁昀听闻,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顿,许久才展袖轻轻抱住她。
察觉到怀中人身上几乎都是骨头,后背纤细的甚至摸上去手都刺的疼,他忍着眼中的酸涩:“你愿意说,我便想听。”
盈时微微闭了闭眼,她犹豫片刻终是将脸埋在他胸怀里。
她与他说起那个故事。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旁人说起,那个如今在她看来,甚至像是天书一般离奇至极的故事。
甚至由于这些时日的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她时常以为那只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可怖的梦。
梁昀说的对,她要做的是真正的释怀与放下,而不知隐藏、躲避。
……
“你是说,在那个梦里,你只二十出头就病故了?”梁昀却只是抓着这个问题问她。
盈时怔了怔,旋即认真点头。
回忆起前世,她总是悲伤难过地难以自持,哭的双眸红通通亮晶晶的,额头与鼻尖都被哭的沁出薄汗。
皮肤白里透红,面若芙蕖的美好。
如此健康的姑娘啊。
怎么会……
“身体差了心情也不好,我那时候想着早点死了算了,药都不愿喝……”
梁昀攥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盈时察觉到时,他已经眼眶微微泛红。
吓得盈时迎上去抱紧了他。
她安慰说:“你别哭啊,你为何这样子吓我,都说了就只是梦……你不信算了……”
她不要面子的啊?上辈子活得那么凄惨,哪里有她这辈子半点潇洒风光?
梁昀低头,他摸着盈时的头发,闭上酸涨的眼睛:“对不起。”
“又不是你……”盈时还算公正客观,并不怪罪他上辈子的视若无睹。
“我才知晓……才知晓,原来我的妻子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过那么多委屈。”
多委屈啊,比他想的还多的多……
梁昀似乎有些隐隐希冀,忍了许久才开口问她:“你的梦里,没有我?”
是了,她的那些梦里没有他,一句他都没有。
盈时将眼泪全擦去他身上,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旋即心虚地嘟囔:“不在……没有你……”
她真是唯恐他猜到自己这辈子是故意勾引的他。
梁昀岑寂无声,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这一层。
他似一个虔诚的信徒,忽而低头一遍遍啄吻着她细腻的眉眼。
许久,他才道:“盈时,这辈子,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盈时享受他温柔地吻,语气里带着一点喟叹与满足:“嗯,我会的。”
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视线透过他宽广的肩头,便能看到墙外那颗青梅树。
果实结的正好,绿葱葱树荫间,一颗颗翠色果实结在树梢。
昨晚盈时才说想念起了吃小时候惯吃的酸梅,今儿桂娘便叫几个丫头们去给她采摘。
回忆起小时候的味道,新鲜采摘的酸梅拿着少许盐,白砂糖腌渍,只等十几日便能吃了。
越往后,腌渍的时间越长,滋味越浓厚越好吃。
想来,她与梁昀的感情也这般吧。
女郎眼中盛满对未来的憧憬,她一面回应着他越来越热烈地吻,一面笑容灿烂,软声道:“你也要长命百岁。”
“我们所有人,可都要长命百岁呀——”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