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父皇您遣御林军出宫围府之事,缘由连温统领都毫不知情,这京中流言究竟又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呢?”
“如此环环相扣,严丝合缝,父皇,儿臣不得不怀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儿臣的局!”
“为的是利用儿臣尽忠父皇、分忧解难之心,诱使儿臣呈出书信状告两位将军,进而令父皇对儿臣生疑,使儿臣在京中声名狼藉!”
“可是父皇,这一局仅此而已吗?”
赵怀朗说到此处,回头看了江浔一眼,而后目光扫过跪着的沈征胜与陆永渚,又落在了陆云铮身上。
下一刻,便见他俯首扬声:
“父皇,去岁陆云铮悔亲一事,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道顾惜枝和沈嘉岁已经反目成仇。”
“儿臣亦受其惑,方轻信了顾惜枝,中了她的奸计。”
“若这一局从去岁就已经开始筹谋,那布局之人智谋之深、野心之大,实难估量!”
“父皇,请您细想一番,这一年来,先是三弟,再是儿臣,这一切当真是巧合吗?”
“后头推手目的为何?又究竟联合了多少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朝廷重臣,国之栋梁呢?”
“儿臣斗胆一言,这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之举!”
“而如此谋算的背后,是否连父皇......都被推着走呢?”
盛帝听到这里,面上神色未动分毫,唯有那微微眯起的双眸,幽黑之中似有深意在凝聚。
他沉默良久,整个大殿便落针可闻。
众人都压低了呼吸,唯听盛帝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冰冷的指尖与坚硬的扶手相互摩擦,发出细微又令人胆寒的声响。
赵怀朗匍匐在地,额心紧贴着冰冷的砖石,在一片沉默中,心中也似翻江倒海。
他深知,自己此刻也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那老二你觉得,这所谓的布局之人,背后的推手,又是谁呢?”
盛帝微微抬眸,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掷回。
赵怀朗心下一凛,暗中深吸一口气,仿若要将这压抑沉闷之气悉数吸入肺腑。
局势已然如此,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大不了......
赵怀朗缓缓挺起上半身,脊梁挺直,朗声道:“父皇,今日哪怕是旁人噤若寒蝉、绝不敢提及之事,儿臣也再无顾虑了。”
“这些年朝堂上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尔虞我诈,究其根源,皆为了那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
“三弟已遭终身幽禁,儿臣如今亦深陷泥沼,剩余的储君人选,已不言而喻。”
“可是父皇,烨儿尚且年幼,心性未定,就有人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将烨儿推上储君之位。”
“父皇细思,究竟是谁与烨儿亲近无间,谁又能于日后,因烨儿得势而获得泼天之利,那这布局之人——就是谁!”
这话说得,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明示了。
殿中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江浔,其中要数贾少波的打量最为赤裸裸。
他是个藏不住心绪的。
江大人昔日承蒙圣上恩宠,被钦点为皇孙殿下的授业恩师,如此说来,可不就是与殿下关系最为紧密之人吗?
瑞王爷这般言辞,难道是暗指江大人日后会凭借此等关系,挟持幼主,操控朝政?甚至妄图窃国篡位?
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刚一浮现,贾少波便觉一股寒意蹿升而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赶忙慌乱地收回视线。
而此刻,被所有人注视的江浔却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陆云铮跪在最后头,听到这里背上已然起了冷汗。
他抬眸去觑身前的江浔,见他依旧不动如山,这一刻也不得不暗道一声佩服。
他以为,前一世的自己从刀光剑影的战场凯旋,远不是在朝中动动嘴皮子的江浔能比的。
可如今直面这不见硝烟的“战场”,才知晓何为暗箭难防,毛骨悚然!
就这一次......
只要此番事了,他宁愿永居漠北,驰骋沙场,再不回转!
这时候,寂静的御书房中响起了盛帝意味难明的轻笑声。
众人随之微微一颤,便听得盛帝悠悠问道:“修直,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江浔抬起头来,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声线清朗且坚定:
“回圣上,王爷所言实乃.......一派胡言。”
第245章 疯点好啊
“江浔,你!”
赵怀朗猝然扭头,脸色阴沉如墨,可转瞬间又冷静了下来,淡漠开口:
“既如此,本王还是那句话,江大人且拿出证据来吧。”
江浔点了点头,冲盛帝一拱手,恭声道:“圣上,方才温统领进殿有言,顾惜枝已不见踪迹,此事,臣或有头绪。”
“今日陆副指挥使持信来见微臣时,拙荆便立刻带人赶往顾惜枝所在的别院。”
“此即王爷方才所言,手下在别院恰遇臣妻之缘由。”
“圣上,微臣之妻爱憎分明,也从来快意恩仇,若叫她知晓,此番沈陆两家遇险实乃顾惜枝所为,她定不会囫囵了之。”
“若微臣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臣妻该是已带着顾惜枝候在宫外,随时等候传召,一证沈陆两家之清白。”
“适才王爷振振有词,言此局已筹谋一年之久,更涉及诸人诸事,实在叫臣听得一头雾水。”
“微臣斗胆,恭请圣上将顾惜枝召来御前一辩,一切自见分晓。”
赵怀朗眉头一拧,面色难看。
顾惜枝!
原来是等在了这里!
看来路遥还是被骗了,给他传来了错误的消息。
因为顾惜枝罪将之女的身份,一旦现身御前便注定没有活路,若顾惜枝与江浔他们是合作关系,又怎会甘愿赴死呢?
这一次,盛帝没有再犹豫,冷声道:“那就连张献一起宣进来。”
福顺公公闻言,急忙出殿转达。
江浔见盛帝应下,再次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赵怀朗铺展在地的下摆上。
他知道,瑞王爷此刻该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只怕......心也更乱了。
此一局过后,顾惜枝本就绝无生机,那他与岁岁又何必多此一举,演一出戏让顾惜枝与瑞王爷生隙呢?
因为这步棋从一开始,攻的就是瑞王的心!
王爷睿智非凡,聪明人往往善于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可同样的,一旦对局势稍有错判,哪怕是毫厘之差,也会谬之千里。
王爷之失有二:一在错以为圣上属意皇孙殿下;二是被路遥之言迷惑。
当他凡事皆以自认为的最优解应对,却频频事与愿违时,便会逐渐阵脚大乱,进而陷入自我怀疑,而后误判对手。
哪有什么一年前便已布局之说?
一年前,他与岁岁甚至还未曾相识呢。
.......
与此同时,宫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
“沈嘉岁,你到底还要玩什么花样,要我的命,你自取去就是,还要带我去哪?”
顾惜枝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发髻散乱,眼眶通红,连声音都是哑的。
她还没为莫妈妈收尸,就被沈嘉岁一把扯出了别院,带上了马车,也不知究竟驶到了何处,已经许久未挪动位置了。
落在沈嘉岁手里,她知晓自己是活不成了,妈妈已经走了,思来想去,她这辈子最后的牵挂和不舍,竟是落在了陆云铮身上。
可悲的是,她所以为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
上元节断骨一事,到底还是让云铮瞧出了异样,想必书信一事也是他发现后,告诉沈嘉岁的。
观他二人方才在别院,那般心平气和地对话,可见已然握手言和了。
明明是他们三个人的恩怨,他二人倒是脱身了。
唯有她......唯有她因着云铮的伪装一步步沉溺,竟动了真心真情,直至今日一败涂地!
顾惜枝有些惨淡地扯了扯嘴角,勾出了一抹自嘲。
云铮根本不知道,她冒着性命之危,用书信向瑞王爷换的,究竟是什么......
沈嘉岁瞥了眼顾惜枝的脸色,见她一副万念俱灭的模样,却冷冷扬了扬唇。
这一路,她对顾惜枝根本不必如何防备,甚至都不必堵住她的嘴。
如顾惜枝这样的人,嘴上说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实则怕死得很,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翻身的机会。
或许此时此刻,她还想着,把陆云铮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呢。
“去哪儿?自然是去揭发你爹当年通敌叛国之恶举,为我爹爹和陆伯伯正名!”
顾惜枝闻言,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一脸惊骇地抬起了头:
“你......你要带我进宫?”
“怎的,怕了?”
沈嘉岁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靠在了车壁上,目光明晃晃地扫过顾惜枝的右手腕,吓得她抖了抖。
沈嘉岁却在此时正了脸色,淡声道:“还记得上元节那日,我是如何同你说的吗?”
“顾惜枝,你还远未受到惩罚。”
“如今时候终于到了,天子面前,容不得你巧舌如簧,谎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