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枝听到这话,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色煞白一片。
她的谋划中原是有面圣这一条的,但却是在瑞王爷的保护下,身为人证将这一局钉死!
可如今,计划早已被洞悉和破坏,信件的真相也已被揭开。
再者沈嘉岁诡计多端,误导了路遥,若王爷已然收到回禀,此时定恨她恨到咬牙切齿。
待到她被押至御前,王爷或许会意识到,她也是被算计了,但......已经来不及。
就凭爹当年所为,她罪将之女的身份,瑞王爷见了她,怕是恨不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顾惜枝想了很多很多。
可此刻思绪如乱麻般纷杂,即便她拼命地在脑海中翻找求生之策,可左冲右突全是徒劳。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在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时,一抹怨毒之色簇一下从她眼底燃了起来。
这一刻,顾惜枝细密的睫毛不停扑闪,急忙在沈嘉岁面前掩饰自己的心绪,可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沈嘉岁不懂的。
她这个一辈子顺遂无忧的京中小姐,不知道人被逼到绝境时,哪怕是舍了命,也要反咬一口!
沈嘉岁以为,她会因着这几年的收养感恩戴德吗?
谁也不知道,当年为爹爹整理遗物的时候,其实她还烧了好几封信。
那化为灰烬的几封信里,除了指向明显,轻易就能猜到爹爹身份的,还有一封是爹留下的,给沈征胜的遗书。
是的,爹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留下的唯一一封遗书不是给她、不是给娘亲,而是给沈征胜的!
她们母女俩整日里为爹爹提心吊胆,日夜盼归,可爹爹心中根本没有她们!
娘本就悲痛欲绝,见爹爹只言片语都不曾给她留下,更是一下子就垮了。
她因此心中对爹爹恨怨交加,更是对爹爹牵肠挂肚的沈征胜有了几分怨气。
可当她红着眼读了爹爹留下的遗书后,又从字里行间看到了爹爹的痛苦纠结,愤懑不甘。
当年结义盟誓的三兄弟,亲如手足,同生共死,可到最后却有了亲疏远近。
爹爹觉得自己对沈征胜挖心掏肝,肝胆相照,沈征胜却在最重要的关头背弃了他,选择了陆永渚。
而后,爹爹万般痛苦,走上歧途,悔不当初,却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直至......为了给沈征胜断后,命丧沙场,尸骨无存。
她一边怨恨着爹爹对她们母女的凉薄无情,一边又心疼爹爹对沈征胜的真心错付。
所以,当娘亲病重难医时,她想方设法让沈征胜收留自己。
沈征胜当初并不愿意,甚至想用银子安顿她。
是她流着泪对弥留之际的娘亲说,她想跟着沈将军走,因为沈将军是爹爹生平最信任崇拜之人。
娘亲还在犹豫,却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在最后以爹爹的救命之恩,与她身为将死之人的请求相逼,让沈征胜亲口应了下来。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享受沈家对她的好呢?
沈征胜本就对不住爹爹在先!
再者,于沈征胜而言,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银钱,也不过是抬抬手的施舍罢了。
偏偏,沈征胜还有一个如珠如玉的女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沈嘉岁曾和她说,种因得果。
是啊,她很认同这一点。
因果循环,身为爹爹女儿的她带着“因”来到沈家,而这“果”,就偿还在沈征胜的女儿——沈嘉岁身上!
当年,沈征胜舍了爹爹选择陆永渚,那她便想方设法,让陆云铮舍了沈嘉岁来择她!
而现在,她要没命的话......
思绪至此,顾惜枝的眼眸深处,怨毒如冰冷的蛇影悄然滑过,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之色。
沈嘉岁从来没问过,顾惜枝为何要害沈家。
重生后,刚推测出前世沈家惨剧与顾惜枝息息相关时,她曾恨不得掐住顾惜枝的脖子,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后来,她再也没有了深究的心思。
勿与毒心讲道义,莫对狠徒诉冤屈,休向恶者言公理。
如顾惜枝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行事全凭一己私欲与乖张狠厉,在她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皆能披上情有可原的外衣。
对付这种人,就要变得比她更为强大,在谋略上更胜一筹,直到她深陷自己所织就的罗网,饱尝恶果!
顾惜枝眼里的疯狂之色,沈嘉岁自不会错过。
疯点好啊......
沈嘉岁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她,随即挑起车帘一角。
也不知宫里现下如何了?圣上会召见她和顾惜枝吗?
沈嘉岁正这般想着,忽然瞧见一辆马车从对向驶来,停在了宫门口。
车上下来一人,还穿着官袍,沈嘉岁一下子认出了来人,正是张献张御史!
她心头微微一紧。
张御史带来的,应当是崔道元那边的消息。
等了有些时候,宫内终于出来了几个御林军,瞧着是请张御史入宫的。
只他们不曾立刻入宫,而是在宫门后张望了一圈,目光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沈嘉岁心头一激灵,知晓终是来了!
第246章 不死不休
果然片刻后,脚步声渐近,“敢问,可是江夫人?”
“是。”
“圣上有旨,召夫人携顾惜枝入宫面圣。”
马车里的顾惜枝闻言骤然抬头,恶意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牢牢钉在了沈嘉岁的背后。
......
顾惜枝断了一手一脚,是两个御林军一左一右架着她进的宫。
沈嘉岁则走在了张御史的后头。
臣妇被召,还是去御书房,实在不是常有之事。
这也是沈嘉岁第一次走在通往御书房的宫道上。
两侧朱墙巍峨,可墙根处已有青苔蔓延。
这一条路承载过无数朝堂纷争与家国大事,平日里只有男子方能涉足。
而今日刀光剑影,明枪暗箭,她沈嘉岁也来担一份。
张御史眼角余光朝后一瞥,打量了沈嘉岁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从容,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终于,御书房遥遥在望。
张御史入了殿,可沈嘉岁和顾惜枝却被太监引着,跪在了殿外。
顾惜枝行动不便,这会儿一跪一拜,疼得眼泪都逼出来了。
八月的骄阳高悬,四处灿亮,沈嘉岁俯下身去时,极快速地朝殿内看了一眼。
御书房似被一团浓重的墨色阴影盘踞。
从外向里窥视,只见盛帝端坐在深处,他的身形被阴影包裹,脸部隐匿其中,唯有玄色龙袍上精致的金线绣纹,偶尔闪烁着金芒。
御案上的文房四宝散发着幽冷的光泽,香炉中升腾起的袅袅青烟,圈起又散开。
沈嘉岁收回目光前,瞧见了自家爹爹和江浔的背影,一颗心瞬间落回到了实处。
殿内,张献才跪下行礼,盛帝已然冲他一摆手,随即开口:“顾惜枝何在?抬起头来。”
殿外,顾惜枝抬起下颌,视线只敢落在面前的地砖上,颤声应道:“民.....民女在。”
骤然听到顾惜枝的声音,陆云铮后背一僵,眉眼间隐有触动,却还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盛帝又扫了眼不辨神色的沈嘉岁,最后目光反而落在了殿内的江浔身上。
“江夫人,既然顾惜枝是你带来的,便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沈嘉岁当即抬起头来,拱手垂眸,扬声道:
“圣上,臣妇状告顾惜枝,藏匿其父通敌叛国罪证,瞒而不报,又混淆是非,嫁祸构陷忠良!”
“多年来,她犹如暗藏的蛇蝎,蛰伏于沈家左右,又暗中指使心腹家仆藏匿叛国书信,其阴谋筹划已久。”
“臣妇已然洞悉顾惜枝藏匿书信之所,还请圣上明鉴,惩治恶徒,还沈陆两家一个清白!”
声音清亮铿锵,不见丝毫的瑟缩之态,传到殿内,依旧清晰可闻。
江浔低垂的眉眼霎时闪过柔色。
他说过的,岁岁不必藏于人后。
且往昔在御前,他多是形单影只,而今日,是岁岁来援他,与他共赴庙堂风云。
江浔极难得地有了片刻恍神,直到顾惜枝也扬了声:
“圣上,往昔之罪,民女无言以辩,卑贱之躯死不足惜,却实在见不得他们构陷皇子,算计圣上!”
此言一出,赵怀朗先是拧眉闭目,转瞬间却又舒展了眉眼。
此前他曾提及,江浔与沈家自一年前便开始精心布局,顾惜枝亦参与其中。
然此刻顾惜枝对沈家满怀恶意,言辞间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见他之前还是误判了。
他正觉烦躁挫败,却又从话中觉出了顾惜枝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