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远出预料,他不确定此次到底是什么局,而江浔的意图又究竟是什么。
“父皇,儿臣......”
盛帝目光灼灼,眼见赵怀朗犹豫半晌还是没吐出话来,心中怒气瞬间贯涌而起。
他殚精竭虑,多方权衡比较,最后才敲定老二为储君人选。
原以为他和年轻的自己最为相像,又有几分聪敏果敢,却没想到如此不中用!
今日这一局,究竟是老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
这般想着,盛帝冷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中人,从沈征胜看到陆永渚,又越过陆云铮,落在了江浔身上。
是哪一个?
还是说,是......他们所有人?
思及此,盛帝的目光变得深远幽邃,试图看透这满殿的莫测人心。
就在此时,沈征胜忽而俯身叩首,沉声道:
“圣上,臣有一言,实在不吐不快!”
盛帝闻言望过去,知晓此次赵怀朗谋算有失,到底让他这个做帝王的理亏了,故而神色放缓了些:
“沈卿但说无妨。”
沈征胜微吸一口气,抬起身子,身姿犹如苍松笔直。
“圣上,为将为兵者,血性方刚,性如烈火,臣言语间或有莽撞不敬之处,可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今日御林军围府,臣与陆将军被押解入宫,街道两旁百姓的惊疑目光,好似万千利箭刺心。”
“臣虽觉如芒在背,但心中坦荡无惧,只因臣从未做过半分辜负圣上与朝廷之举。”
“年少参军,一路刀光剑影,臣舍命拼杀而来,才凭着累累战功站在了圣上面前。”
“后虽不幸断臂,离了战场,但臣心中从未有过怨怼,反以此为荣,因为这是臣为圣上、为大盛抛洒热血的印记与荣光。”
“可圣上......”
话至此处,沈征胜眼眶微微泛红,额头上青筋凸起,仰头看向盛帝时,眼底已有了泪意。
“若臣当真有通敌叛国之心,当年又如何打得漠军节节败退,如何能在冰天雪地、漫天黄沙中,将我大盛朝的边境牢牢守住?”
“陆将军从九死一生的战场归来不过半月有余,他身上的征尘尚未洗净,杀敌的喊杀声或许还在耳畔回荡。”
“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臣二人就被押解进宫,此情此景,让臣等何其心凉,又情何以堪!”
“圣上,难道......难道臣等多年来的拼死效力,竟抵不过这无凭无据的怀疑吗?”
沈征胜越说越是激愤,话到最后已尽是质问之意,叫殿中人齐齐变了脸色。
盛帝的眉眼隐隐阴沉了下来。
然而,沈征胜却仿若沉浸在悲愤之中,对盛帝的神色变化毫无所觉。
“岳丈大人。”
江浔当即出言提醒,声音不疾不徐,激得沈征胜微微一颤,陡然回神。
再抬眸去看盛帝时,沈征胜面上后知后觉溢出了一丝惶恐,吓得低下了头去。
盛帝看到这一幕,神色竟反而缓和了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征胜今日先是含冤,而后受辱,愤懑之下言辞失当,这才是人之常情。
一经江浔提点,沈征胜即刻回神,下意识的反应是惶恐与畏惧。
这一点,就足以彰显他君威之隆盛,亦表明沈征胜心底对他怀有本能的畏忌。
试问,若沈征胜今日遭此不白之冤,受搜身之辱却仍毫无怨尤,平静无波。
如此城府,如此心计,他沈征胜暗地里当真全然没有旁的想法吗?
故而此刻,盛帝不仅不曾动怒,反而心下安然,也稍稍温和了声音:
“沈卿,今日事出突然,且牵连国本,朕忧心如焚,行事间未免操切仓促,沈卿当体朕苦心,莫要介怀才是。”
殿中了解盛帝的都知晓,这番话能从盛帝口中说出,已是极难得的了。
沈征胜闻言浑身一颤,微抬的脸上神色数变,显然也很是触动。
然而,他目光落在身前的青砖上,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眼底实则满是寒霜与冷意。
他心中真正想说的话,可要尖锐冷厉得多!
早在那日与岁岁在书房相谈时,他沈征胜对圣上的一腔忠义已被彻底割扯舍弃。
君不明,视臣子性命尚且如草芥,更何况天下百姓?
他心中怨愤难平,恨意汹涌,如今,不过是演到底罢了。
“圣上。”
沈征胜再次开口,言语间锐意褪去,却似乎犹有一口心气难平。
“臣知圣上之难处不易,只心中悲戚,如今唯有一求。”
“臣斗胆,恳请圣上降旨,于天下人灼灼目光之前,还微臣与陆将军一个清白,叫微臣与陆将军还能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现于人前!”
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
毕竟人活一张脸,尤其是越赫赫有名的人物,越爱惜名声。
盛帝犹在考量,一旁的赵怀朗却猝然色变。
沈征胜一番话,先是示弱,而后叫屈,最后求旨,层层铺叠,步步深入,如此精妙的一套说辞,还能说是一介莽撞武将吗?
若说方才他还瞧不出沈征胜的意图,如今却是明白了。
父皇或许还不知晓,可他已得下人告知,如今京中风言盛传,都说他为了袒护外祖父,蓄意构陷两位将军。
即便父皇为了皇家的颜面,不会在圣旨中提及他今日所为,但一旦旨意颁下,便算是在京中诸人心里,彻底坐实了这一传言。
三人成虎,他赵怀朗在京中,还有何立足之地?
且父皇听说后,只怕更要厌恶于他!
思及此,连赵怀朗都不由一阵胆寒。
如此步步为营,丝丝入扣,他们每一个人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看似皆为当下应势而动,实则皆早有准备,满含深意。
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到底要在一开始预铺多大的一张网,才能让每个境况,旁人的每个反应都落入他们的预料之中?
赵怀朗忽而觉得,此时此刻站在殿中,他实在孤立无援,势单力薄。
还有何翻身之法吗?
赵怀朗举目四顾,绞尽脑汁,可局势紧迫,他再难保持全然冷静清醒的头脑。
他知晓,此局自己已入败境。
当断则断,他赵怀朗不缺魄力与孤勇,那么,便一搏帝心!
“父皇——”
赵怀朗上前一步,及时出言,正好阻止了盛帝开口。
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殿外便响起了温成业的传禀声:
“圣上,张献张御史宫外求见!”
第244章 布局之人
此言一出,赵怀朗当即色变。
众所周知,张献如今正奉旨查案,明面上是查蔺老结党营私,实际上查的是崔家和吏部。
就凭前头这桩桩件件,赵怀朗不得不怀疑,张献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对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若再不抓紧时间,就怕一会儿,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盛帝正在思虑,是否为沈征胜与陆永渚下旨,忽而听闻张献候在宫外,正要开口召见,赵怀朗的声音却再次先一步响起:
“父皇,儿臣有罪!”
盛帝闻言,眸光瞬间电射过来,眼底汹涌起一片暗潮。
眼看赵怀朗冲着他跪下,盛帝嘴角一弯,笑容却不达眼底,“老二,你何罪之有啊?”
赵怀朗不敢有半分犹豫,疾声道:“父皇,儿臣此番确实听信了虚言,有失于明辨之罪。”
“但这其中,实则有人推波助澜,为的是置儿臣于死地!”
盛帝听闻此言,却面色未变,只淡声道:“朕方才问你,你为何不说?”
赵怀朗似乎早就料到盛帝有此一言,当即惶恐道:
“回父皇,儿臣方才不说,是因为所揣测之真相实在令儿臣匪夷所思,且经书信一事,儿臣再不敢在父皇面前妄断轻言。”
“可适才几度深思,又因着沈将军出言求旨,却是让儿臣彻底看清了。”
“请父皇先恕儿臣欺瞒之罪,方才急寻儿臣之人其实并非王妃,乃是儿臣下属。”
“入宫前,儿臣为便于对质,曾遣手下前去接应顾惜枝。”
“可方才,手下负伤仓皇而归,却说沈将军之女、江大人之妻早已率众护在了顾惜枝所在的别院,瞧着与顾惜枝更是姐妹情深!”
“再者,外头如今蜚语四起,皆言沈陆两府被围,是儿臣为了袒护外祖父,捏造证据蓄意陷害两位将军。”
“父皇,至此儿臣越是深思,越感不寒而栗!”
“若顾惜枝与沈家依旧感情深厚,她为何会寻到儿臣面前,还拿出书信,一口咬定沈征胜通敌叛国?”
“适才沈将军一番肺腑之言,请旨求清白,可谓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可是,父皇您一旦下旨,不正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实儿臣这莫须有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