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
“够了!”
盛帝骤然冷喝出声。
他垂眸去看已入颓势,毫无斗志的赵怀襄,一语双关道:
“老三,你太让朕失望了!”
“赏花宴一计手段狠辣,用心险恶,虽未酿成大错,已罪不容恕。”
“给朕滚回你的襄王府,从今往后,没有朕的旨意,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一步!”
话音落下,盛帝当场拂袖而去,再不给纯妃开口的余地。
一旁的福顺公公先是一怔,随即匆忙迈步跟上,此刻却不由回头看了眼纯妃,心头大震!
好一招以进为退!
旁人或许瞧不出纯妃的用意,但他福顺公公跟在圣上身边几十年了,对圣上的性子尚算了解,故而看得清楚明白。
纯妃这分明是舍己为引,一步步谋算帝心啊!
圣上气怒之下应了纯妃入庵堂的第一请,但天子骄傲,自然不可能、也不甘愿被纯妃牵着鼻子走。
所以这削爵的第二请,圣上是万万不会再答应的。
纯妃一心求圣上重罚襄王爷,可襄王爷到底也是圣上骨肉,这些时日以来又颇得帝心,故而圣上定会选择从轻处罚。
可是今日赵世子当着众朝臣之面发难,这件事恐是瞒不住了。
赵世子身为“同谋”,已自请前往皇陵,襄王爷作为“主谋”,若罚得太轻,又如何能服众?
思来想去,竟只有监禁于王府最是恰当相合,而这......只怕恰恰是纯妃心中所求!
一旦降罚,便是给襄王爷定罪了,光谋害太子妃与皇孙这一条,就让襄王爷彻底失去了夺位的资格。
从今往后,无论对瑞王爷还是皇孙殿下,襄王爷都再无威胁可言了。
如此一来,监禁于王府不仅保住了王爷的性命,且还顺理成章地让王爷脱离了今后的争斗。
纯妃娘娘这是......何其的用心良苦啊......
思及此,福顺都已经随盛帝迈出清乐殿了,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当年书房之景,历历在目。
自己本应处置了当时还是小小侍女的纯妃,可是她却跪在自己身前,那般拼命地磕头求饶,只求一线生机。
同为伺候人的奴才,他到底是心软了,指点了她两个字——王妃。
她是个机灵的,当真趁着他“晃神”片刻的时机,寻到了王妃面前。
当年因着这事,他还挨了一顿板子来着。
福顺正这般想着,忽见纯妃娘娘的目光越过襄王爷的肩膀,定定落在了他脸上。
她冲他,轻轻点了头。
犹如蜻蜓点水,又点到即止。
当年生死存亡,她不求王爷,因她知晓王爷高高在上,不会在意她一个奴婢的生死。
但是福顺公公不一样。
想来同为奴才,身份低微,福顺公公能懂那份感同身受,还有她强烈的求生渴望。
当年,福顺公公将恻隐给了她,或许也是给了曾经的他自己。
一入庵堂,想是此生再难见了。
至少要叫福顺公公知晓,这份恩情,她始终铭记肺腑。
只是身处深宫内院,无声——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福顺公公见状猝然收回目光,立刻掩目垂首,弯背哈腰地跟在盛帝身后。
他依旧迈着得体、谨慎的小碎步。
只是不知为何,觉着今儿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竟比昨日要暖些。
第161章 你从来,让父王引以为傲
“母妃......”
赵怀襄的轻唤拉回了纯妃的思绪。
此时裴时茵也踉跄着走上前来,三人挨在了一处。
纯妃面上带笑,拉过赵怀襄的手,轻轻搁在了裴时茵的手背上,而后将他们的手紧紧拢住。
“去庵堂日子或许清苦,于母妃却是安心,也是舒心。”
“襄儿,母妃知你的难处,但你手段太过狠辣,已伤天和良知,好在未曾酿成恶果,否则母妃便是死,也没有脸面去见皇后娘娘了。”
“从今往后——收手吧。母妃会日夜诵经念佛,望能化解你之罪孽一二。”
纯妃说到此处,转头看向一旁的裴时茵,眸光越发温柔。
“天下之大,能得一有情人、知心人,何其有幸啊......”
“襄儿,好好待茵儿,这才是你的福气。”
纯妃说着,在眼底徘徊良久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赵怀襄满心酸涩,这一刻道不尽心中遗憾,又无比痛恨,痛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如何能不懂母妃的良苦用心。
可他......也为案上鱼肉,已然竭尽所能了,却还是未能护住母妃,反倒累得母妃来为他绸缪解围。
另一边,赵怀璋当即起身,将自家父王扶了起来。
若说方才荣亲王还有三分在演,此刻看着爱子的脸,却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的璋儿正值大好年华,甚至还未娶亲,就要去守皇陵了,从此他们父子分离,短短的路程,却再难相见。
除非......除非将来新帝登基,赐下恩典,特赦璋儿。
赵怀璋眼里含泪,紧紧握住了自家父王的手。
此刻在清乐殿,他不知暗中是否还有圣上的耳目,有些话不能说,但他知晓,父王一定懂。
他赵怀璋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少时还曾和献怀太子还有两位王爷一同受学,身边围绕着诸家公子伴读。
年岁渐长后,所有人入仕入朝,一展抱负,唯他赵怀璋空有一身才学,却始终碌碌无为。
后来,诗会、文会、茶会、酒会他通通不去了,他卑怯无奈,苦恼不甘,就这般长到了一十八。
他从不敢堂堂正正地说,他是荣亲王世子,因为他如此无能,除了给王府招来猜忌,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今时今日,舍他一身去守皇陵,荣亲王世子便算是废了,荣亲王府于天家再也不足为惧。
从今往后,父王、母妃与怀真也终于不必再战战兢兢地活着了。
他赵怀璋报不得国,却守住了家,他也终于可以——
“父王,怀璋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赵怀璋眼眶发红,那般小心翼翼却又满含苦涩地问。
荣亲王听闻此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下巴和嘴唇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当年天降好音,喜在眉头,十月怀胎,终得麟儿。
王妃问他:“王爷,咱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好呢?”
他逗弄着怀中的小小人儿,笑逐颜开,“你我夫妻福缘厚,贵子衔璋入家门,便叫他怀璋可好?”
“璋?”
王妃先是偏头,随即便笑盈盈地应了。
“君子有德,如圭如璋,好,就叫怀璋!”
彼时他只觉世间圆满不过如此,将王妃和怀璋一并搂紧了,笑道:
“愿吾儿怀璋啊,性若玉,才如泉,行且正,身安康,最重要的是,福满盈,乐无边。”
“璋儿,快给父王笑一个!”
.......
往日好景历历在目,此刻再看面前俊朗挺拔的儿郎,却只有万千悲哀涌上心头。
荣亲王只觉肝肠寸断,忍不住舒臂将赵怀璋揽住了,颤声道:“怀璋,我的儿啊——”
“你从来,让父王引以为傲。”
赵怀璋闻言眼眶一酸,霎时滚下热泪。
————
荣亲王父子离开后,赵怀襄搀起纯妃和裴时茵,却扭头看向了始终沉默无声的偏殿。
“母妃、阿茵,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裴时茵不知偏殿还有人,纯妃却似乎心如明镜,点了点头:“去吧。”
赵怀襄拍了拍皱揉的下摆,抬步朝偏殿走去。
申时中,斜阳脉脉。
偏殿之中静谧无声,夕阳透过雕花的窗户悄然洒入,成为了此间唯一的亮色。
江浔就静静伫立在窗边,听得入口动静,他扭头望过去,平静的脸上透着股若有似无的悲色。
赵怀襄只一眼便知,江浔也在等他。
这时候却见江浔迈步,忽然朝后院走去。
赵怀襄微微蹙眉,却毫不犹豫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