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赵怀襄面上溢出一丝颓然,肩膀也塌了下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竟在此刻扬了嘴角,可笑容里却满是苦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莫说旁人,连他最爱最亲近的阿茵和母妃都不能、也无法站在他这一边,他还有何胜算?
他曾预想过无数个结局,自己大抵会输得轰轰烈烈,输得头破血流,却从未想过,是输在了温柔刀上。
这时候赵怀襄忍不住抬眸,目光轻而又轻地看向盛帝。
这是他第一次,从父皇的脸上看到了震惊、意外,看到了事态脱离掌控的气怒与茫然。
他忽感心头冒出一丝诡异的畅快之感。
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帝王,到底是吃了瘪!
此时此刻,赵怀襄已经猜到背后布局之人是谁了。
先是设法引走二哥,将场子清出来。
而后联手怀璋、引来阿茵、最后说服母妃,甚至都不必拿出所谓的证据来,就一步步击溃了他的心防和斗志。
若他没猜错的话,母妃今日之所以下定决心了结一切,是因为......见了早就离席的烨儿吧?
方才用过午膳后,烨儿便露困倦之态,因此提前离了席。
烨儿那孩子是个聪慧的,他早就知道。
母妃始终感念着先皇后,从来对烨儿疼爱有加,若是烨儿开口,又有当年的恩情在,想必母妃是下得了这个决心的。
再者,母妃本就不同意他争那个位置,对他阴狠毒辣的手段更是深恶痛绝。
如此拿捏人心,纵揽全局,将所有一切的一切串起来,密密麻麻编成一张网牢牢兜住他的,不必怀疑,只能是江浔。
父皇千方百计推出一个江浔,让他站在尚且年幼的烨儿一方,来牵制、磨练他和二哥。
却哪曾想,这块“磨刀石”他有棱有角,本身就是利器,不是轻易能握在手中把玩的。
父皇可曾想过有一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及此,赵怀襄眼里竟溢出了真真切切的笑意来,只是笑容里满是讥诮,又隐有畅快。
一番心路历程走完,其实不过片刻。
赵怀襄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先是回头看了眼裴时茵,又仰头看向纯妃,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模样。
他笑着说道:“母妃,就算要罚,也是罚儿臣,母妃不过是被儿臣的伪装骗了而已。”
这一句话,不啻于明明白白承认了,赏花宴陷害太子妃正是他所为。
盛帝闻言猛地闭目,掩住了眼底极致的失望之色。
他所以为的最像他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他若当真像自己,那么此刻就不该被纯妃牵制,只要他咬死不认,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
可惜,如此感情用事,到底难堪大任,叫他失望至极!
裴时茵怔怔望着纯妃与赵怀襄的背影,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而荣亲王父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都难掩彼此眼中的慨叹之色。
虽不知纯妃为何要站出来指认襄王,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在帝王手中彻彻底底保下他们荣亲王府!
赵怀璋的眼里满是不可动摇的决心,冲自家父王轻轻颔首。
这时候,只见纯妃缓缓跪了下去,直视面前的赵怀襄,温声道:
“襄儿,人处世间,可追名,可逐利,亦可有一己之私念,然万不可忘却良知,不可僭越底线,不可一错再错。”
“你可以怪母妃天真、愚蠢又心狠,怨母妃断了你的前程。”
赵怀襄听到这里,已然连连摇头。
纯妃见状眼里有水雾涌出,抬手轻抚赵怀襄泛红微肿的脸颊,靠近他耳边轻而又轻地说道:
“襄儿,当年若没有皇后娘娘,别说你了,连母妃......许都是黄土一抔了。”
“人啊,不能忘本,这罪,母妃同你一起受。”
纯妃说到此处,毫不犹豫回身跪到盛帝跟前,沉声道:
“臣妾恳请圣上削去襄儿襄王爵位,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盛帝闻言霍然起身,再难维持一贯尽在掌握的威严与从容。
“纯妃,这可是你的儿子!”
纯妃仰头,不闪不避对上盛帝的目光,点头道:“正因襄儿是臣妾之子,臣妾更要大义灭亲,为圣上维持皇家体统,维护天家脸面!”
盛帝呼吸微微急促,胸膛起伏间再去看纯妃,只觉自己从未认识这个不受宠的妃子。
谁知这时候,一旁的赵怀璋忽而膝行上前两步,冲盛帝叩首扬声:
“圣上,微臣觉己亦罪愆深重,不敢再享荣华之奉,愿自请前往皇陵,守陵思过,以赎臣之罪过。”
“日日夜夜,臣必恭谨侍奉,以表臣之赤诚悔意,望圣上恩准!”
第160章 用心良苦
盛帝闻言,蓦地垂眸看向地上的赵怀璋,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出现了太多他意料之外的事。
怀璋自请前去守皇陵?
他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思及此,盛帝抬眸去看一旁的荣亲王。
皇弟之母宸妃出身名门,又是父皇心头最爱,自皇弟出生,自己这个兄长便始终活在他的阴影下。
若不是关键时刻那番筹谋,今日坐上这个位置的,便是皇弟了.......
这般想着,盛帝眉头不由蹙起,淡声道:“皇弟,怀璋之请......依你看,朕可如何是好啊?”
他为了打压荣亲王府,这些年从不曾让怀璋入朝参政,但这与去守皇陵还是有天差地别的。
这一去,怀璋可就彻底远离京城了,没有他的旨意,怀璋更是别想离开皇陵一步。
盛帝心里头门清着,今日之局离不了荣亲王府的算计,但算计为何,于他这个帝王才是最重要的。
若算计的是他这个位置,荣亲王府自然满门该死。
但,若算计的是如何摆脱老三的钳制,在他这个帝王手底下安安分分苟延残喘。
那他自然不宜赶尽杀绝,在史书上留下戕害手足的恶名。
现下,端看皇弟的选择了.......
荣亲王闻言冲盛帝恭敬跪下,此刻他面色惨白,圆润富态的面颊上已然见汗。
他先是扭头,悲痛万状地看了赵怀璋一眼。
荣亲王爱儿疼女也是出了名的,此番亲手将儿子往皇陵送,实在无异于剜他心头一块血肉。
他颤抖了唇,面上挣扎、纠结、痛苦难忍,可到最后,却好似泄了一口气般,整个人骤见萎靡。
“圣上,臣弟惶恐,璋儿年轻气盛,心性不定,又行事鲁莽,此番险些酿成大错,实难饶恕。”
“臣弟斗胆,恳请圣上允璋儿所求,命他去往皇陵,日夜忏悔,痛改前非,以赎前罪!”
说完后,重重叩首。
盛帝看到这一幕,极轻极轻地舒出一口气,随即发出一声满是无奈的喟叹。
“既然皇弟与璋儿皆有此心,罢了,朕......允了就是。”
荣亲王与赵怀璋闻言齐齐再叩首,“谢圣上成全!”
直到荣亲王抬起头来,盛帝这才幽幽收回了目光。
当年意气风发、俊朗不凡的荣王,到底跪在了他脚下,这般诚惶诚恐,不得不舍弃嫡子以保全荣亲王府。
再细瞧,皇弟比他这个做兄长的,看着要沧桑多了。
思绪走到此处,盛帝顿感心头熨帖,可这时候,纯妃却再度开口,瞬间就打破了帝王刚刚缓和的脸色。
“臣妾亦叩请圣上成全!”
盛帝眉眼蓦地一沉,却见纯妃仰头,就这般直视着他。
一如当年在书房,他命福顺处理了她时,身为小小奴婢的她,也这般仰头直视他的眼睛。
“放肆!”
盛帝怒从心起,霍然扫落面前酒杯茶盏,摔在了纯妃身前。
此时的赵怀襄再也顾不得恭敬,立刻向前探身,伸开长臂宽袖,将纯妃牢牢挡在了身后。
帝王盛怒,旁的人一瞧都知晓,该收敛了。
可纯妃却那般愚蠢又无畏,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再次进言:
“求圣上成全,降罪臣妾与襄儿,以正天威!”
“你!好好好......”
盛帝咬牙,已不知多久没有这般动真怒了。
他冷笑一声,“纯妃,你既如此有心,朕便成全了你!”
“纯妃御前失仪失德,实难容于后宫。即日起,褫夺妃位,遣至庵堂,终身幽闭,以儆效尤!”
他自然不能承认纯妃教子无方,毕竟赵怀襄也是他的儿子,天子怎么可能有错?
他原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后,纯妃该是怕了。
可纯妃却拂开面色惨白的赵怀襄,俯身敬拜,“奴婢——谢圣上恩典!”
她竟改口改得这般快。
眼看纯妃再度启唇,竟似不依不饶,非要他也削了赵怀襄的襄王爵位,盛帝再也坐不住了。
“林氏,休要得寸进尺,老三也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