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为何又忽然改了态度?难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其他的故事?”
谢怀琤凝眸想了半晌,面色忽然变得冷沉,淡声问道:“这些日子,有哪些人曾面过圣?”
“殿下是怀疑......”福满敛了神色,“奴婢去打听一番。”
然而以长信宫如今的地位,虽说较之从前有了改变,但到底还是落魄,想要打探到御前的消息,实在太过困难。因此福满费尽了心思,也没能探查出一点一滴消息。
这般摸不清头绪,愈发让他们陷入了苦闷之中,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谢怀琤整日枯坐在殿内,想到母妃,更觉肝肠寸断,又是无力又是悔恨。
姜清窈来看他时,听他说起了心中的疑问,便道:“我设法帮你打听打听。”
“不,”谢怀琤摇头,“窈窈,你不可以这样做。私自探查天子身边之事,若是被察觉,那可是大罪。”
他握住姜清窈的手:“你相信我,我会想法子找出原因的。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姜清窈看着他关切忧虑的眼睛,心一软,点了点头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几日后,恰逢怀宁长公主入宫面圣,皇帝便留了她住了几日。皇后为示体贴,便设下宴席,亲自招待。
宴席上没有外人,除却几位皇子公主,便只有姜清窈和闻萱宜了。
原本这样的场合,谢怀琤是想推辞的。怀宁长公主眼里一向只能看得见太子,对其他侄儿向来冷淡,不过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对六皇子还算和颜悦色。
但宴席前夕,姜清窈在萤雪殿遇到他,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三日后的宴席,你务必要来。”
她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谢怀琤在原地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听她的话。
只是宴席之上,他兴致缺缺,神情灰暗,只闷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怀宁长公主自不会在意他,只关心地同太子说着话,话里话外不忘提一句荣安郡主闻萱宜,显然时时不忘,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入了太子的眼。
而太子谢怀衍呢,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姑母面前表现得足够恭顺,对郡主也表现得十分温和,但也仅此而已。
怀宁长公主自然看得出来,太子对自己的女儿并无情意。但她生性执拗,断不肯轻易打消这个念头。
眼看着长公主只顾着和太子闲聊,余下众人不好打断,便各自攀谈了起来。唯独谢怀琤沉默不语,让自己与另一边的热闹人语声分割开来。
三皇子见他郁郁寡欢,便关切问道:“五弟的身子可大好了?”
谢怀琤点头:“多谢三皇兄关心,我已无大碍。”
“既如此,待姑母这边的宴席散了,不如去我宫里坐一坐?”三皇子道。
谢怀琤牵了牵唇,尚未答话,一旁的六皇子听了,便道:“三皇兄如此偏心,竟只邀请他,不邀请我们?”
三皇子一窒:“六弟若是肯赏脸,我自然欢迎。”
六皇子倨傲地扬一扬脸,故意觑着谢怀琤的神色,阴阳怪气道:“不是我不赏脸,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些时日,父皇日日都会召母妃和我去启元殿一起用膳,我岂能撇下父皇和母妃,去赴皇兄的约呢?”
在他说话的同时,坐席另一端的姜清窈转过了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与谢怀琤四目相对。
她轻眨了一下眼,微不可察地向着他一颔首。
谢怀琤放在食案下的手缓缓握成拳。他敛去面上的笑意,眼神变得森然。
原来,她执意让他来赴宴的原因,便在于此。
他心中酸软,却又隐约渗出一丝甜意。
第57章 禁足 “安好。勿念。”
宴席散后, 三皇子果然邀请了几位兄弟去他居所略坐一坐。六皇子本欲拒绝,却见太子谢怀衍一反常态答应了下来,他便好似不甘落后一般, 也吵嚷着要去。几人便一道离开了。
姜清窈站在原地,心中默默思索着什么。
她隐约记得曾听人说起过,在秋妃入宫前, 贵妃是最得圣宠的。所有人都以为, 皇帝正是看腻了一味温柔和顺的其他人,才会对妩媚明艳的贵妃青眼有加。
然而后来, 秋妃入宫,她亦是个温柔沉静的性子, 却顷刻间令六宫粉黛无颜色, 曾经风头无两的贵妃在她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更令众妃嫔忿忿的是,秋妃出身民间,毫无家世可言, 皇帝却毫不在意, 对她生下的皇子也是疼爱有加,甚至不亚于彼时的太子。
甚至,在五皇子开蒙后,皇帝为了给他选个知根知底又脾性相投的伴读, 特意将秋妃昔年闺中至交的夫君赐了官,令他们一家人入了京,并令其子做伴读。秋妃有时思念家乡、愁眉不展时,皇帝为宽解她心绪,令她的好友不必另行请旨,可以随时入宫陪伴她。
贵妃虽家中没落,但到底还有些根基在。秋妃却是完完全全的平民, 却能令见惯群芳的皇帝如此痴情,为她百般破例,怎能不令人心中嫉恨?
只是贵妃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大度豁达,从不曾因秋妃的得宠而流露出什么异样,皇帝也赞她性子爽利、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窈窈,发什么呆呢?”谢瑶音的声音响起,姜清窈回神,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宫吧。”
回去的路上,姜清窈思索半晌,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瑶,你可知,从前秋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关系如何?”
谢瑶音有些讶异她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秋娘娘入宫后,贵妃的地位大不如前。只是她们明面上并未有过任何龃龉。那时,与秋娘娘最要好的是怡嫔。她们入宫的时间差不多,又同住在长信宫,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
“秋娘娘心慈,怡嫔起初只是个低微嫔妃,父皇压根没注意过她,以至于宫中有的妃嫔仗着比她高了半阶便肆意欺负她,”谢瑶音道,“秋娘娘碰见了,便喝止了那些作乱的人,自那之后,怡嫔心怀感激,便与秋娘娘越走越近。”
姜清窈颔首。她记得,怡嫔出身亦不高,祖上也并非京城人士。想来她独身一人在这寂寂深宫里一定很是孤苦无依,恰在此时遇到了秋妃,两人同为异乡人,彼此之间一定颇为投契,便就此结为了至交。
“若不是秋娘娘,她只怕还是个默默无闻之人,”谢瑶音轻哼了一声,“可她却如此凉薄,在秋娘娘故去后很快搬离了长信宫,转投了贵妃,对贵妃事事顺从,不敢违逆。”
姜清窈想起怡嫔那怯弱小心的模样,轻叹一声:“或许,她只是想为自己和四公主寻个靠山吧。”
谢瑶音默然,许久才道:“罢了,左右这些事情与我们也无关,还是莫要多思了。”
两人说着,便止住了话头,向永安宫走去。
晚间,姜清窈忍不住想起了谢怀琤。直觉告诉她,他今日去赴了三皇子的约,六皇子也在场,那么这就代表着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仰躺在被褥之下,幽幽叹了一声。看来,从前贵妃与秋妃看似相处平和,那不过是假象罢了。皇帝对谢怀琤的态度经历了这么多转变,那来之不易的怜惜尚未维持几日,便又被冷漠取代,恰好那几日贵妃又常常伴驾。她不得
不怀疑,是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才又勾起了皇帝的心事,让他心中尚未完全消除的芥蒂重又滋长。
只是不知谢怀琤在看透其中缘由后,又会怎样做呢?
姜清窈想着,不自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的几日后,启元殿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偶感小恙,正卧床歇息。
此事一出,皇后不免忧心忡忡起来,便亲自去问了太医,得知皇帝只是染了风寒,静养几日便会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如此一来,后妃和皇子公主们免不了要轮流前去侍疾问安,谢怀琤也不例外。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每逢他侍疾之时,皇帝总是昏睡着,而当皇帝清醒时,眼前看到的多是太子和六皇子。
这一日午后,皇后领着众妃嫔去了宫中的积云殿为皇帝跪经祈福,谢瑶音尚在启元殿侍疾未归,便只剩下了姜清窈一人。
她左思右想,只觉得心中缠绕着不少担忧与疑惑,一时间坐立不安,便在殿前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多时,谢瑶音回来了,见她正在廊下坐着,便走上前在她身畔道:“窈窈,父皇已经醒了。”
“陛下醒了?”姜清窈倒也不觉得意外,“看来太医说得确实不错,陛下这病不算重。”
她见谢瑶音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莫非还有其他事情?”
谢瑶音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方才,六弟又闯了大祸。父皇大发雷霆,命人把他带了下去,禁闭在自己宫里,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五皇兄当时亦在场,同样被......禁足了。”
姜清窈心中一凛:“六殿下做了什么?为何又会牵扯到五殿下?”
谢瑶音忍不住深深蹙眉:“六弟与五皇兄起了争执,失手推倒了父皇寝殿外间的一张几案,案上的东西散落一地,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是六殿下推倒的?”姜清窈问道。
谢瑶音点头:“是。”
“既如此,为何陛下还要迁怒五殿下?”姜清窈有些替谢怀琤不平。
“你不是不知道,父皇一向不喜五皇兄,”谢瑶音无奈叹气,“因此,他一瞧见与六弟起冲突的是五皇兄,自然会将怒气也撒在五皇兄身上,一并责罚了。”
“父皇对六弟已是很宠爱了。六弟三番几次闯祸,不过是罚他禁足罢了,衣食不缺、份例不短,哪像五皇兄那样落魄?”谢瑶音道,“只可怜五皇兄,好不容易得了父皇一点怜惜,却又被毫不留情地罚了,他该如何度日呢?”
姜清窈一时间没有作声。她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如当日中箭之事一样,是在谢怀琤的掌控之中的。只是皇帝将他禁足了,想来一定恼怒异常,接下来的一步步还能如他所愿吗?
她再度担忧起来,可惜如今她是注定无法前去探望他的了。
不知为何,虽然前路如迷雾一般辨不清,但姜清窈却还是本能地相信谢怀琤一定有能让他自己转危为安的本事和谋算。
*
几日后,启元殿。
皇帝自成年后便一直身子强健,甚少生病,此次染了风寒,着实出乎太医和内侍们的意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病从心起,原是他心事太重,才会在一日夜间怔怔地立在洞开的窗下,足足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过后,他便病倒了。
如今虽已痊愈,但他的面上依然带着些许病容。
皇帝沉默地在窗边炕上盘膝而坐,身上披着厚厚的外袍,手中依然攥着那根簪子和那块玉佩,目光定在其上,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贵妃无意间的话如棉絮一般紧紧缠绕在他心头,带来挥之不去的烦躁。他深知,过去的一切根本无法彻底抹去。
皇帝随手翻动着几日前自己写下的字句,看着那墨痕便忍不住想起从前,他曾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那些情意深浓的诗句。那时,他深深讶异于她写得一手好字,还赞她秀外慧中。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好字是习自何人。
他身为帝王,尚是储君时便师从大儒,自小便凭着一手好字多次被先帝和师傅们夸奖,难道还会比不过一个平民?
正因如此,皇帝泄愤似的写了许多幅字,又分别赏给了众人。然而当内侍问起赏给五皇子哪一幅时,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未曾亲眼目睹的一幕幕,怒火在心头疯长,便厉声呵斥:“朕的字,不准赐给他!”
“陛下,该服药了。”梁有福的声音响起,让沉浸在回忆中的皇帝醒转。
皇帝不语,只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梁有福服侍着他漱了漱口,又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这只锦盒——”
一提起此事,皇帝便忍不住又要发怒。他沉着脸,看着梁有福双手呈上的那物。
那日,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不小心撞倒了启元殿外间的几案,上头的东西原没什么打紧,偏偏那日,这只锦盒被病中的他随手放在了上面,因而摔落在地,里头的几样金银玉器也因此各有破损,再不复从前的完好。万幸的是,那根簪子和那块玉佩并不在其中。
六皇子的顽劣荒唐,皇帝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某个目的,他选择了听之任之。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谁知他却屡教不改,上回的禁足才解了没多久,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两个孽障,逆子!”皇帝越想越头痛,忍不住重重拍了拍炕桌。
梁有福不敢作声。
皇帝深吸一口气,接过那锦盒,道:“出去。”
待殿内只剩他一人,皇帝这才托起锦盒,目光带着恍惚与痛惜,一点一点摩挲着锦盒表面,喃喃道:“你究竟......有没有......”
忽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皇帝的手指摸到了锦盒的一处缝隙。这原本不足为奇,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那缝隙下另有秘辛。
这只如意纹的锦盒外形狭长,分为内外两层,紧密相贴,只是因前几日的外力冲击,导致盒身有些轻微变形,那原本狭小的缝隙随之变得松散。里层铺着绒布,比外层略低,因此显出了一圈凹陷的空间。
皇帝举起锦盒在耳边轻晃了晃,隐约听见里外之间的缝之中传来了一阵纸张的簌簌声。他面色一凝,伸手便去掰。这锦盒本就不是坚硬无比的,在他的大力之下,里外两层很快裂开了更大的缝。
原来这缝隙之中,另有一圈中空的夹层。而此刻,皇帝定睛一看,夹层里赫然铺满了发黄发皱的纸张。
他心头大震,连忙将那些纸尽数抽了出来。由于纸张在狭小的夹层里塞了许久,边缘也有些发脆,抽出来时颇费了些力气,被皇帝轻轻一碰,便掉下了许多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