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此细微,落在耳中却如此明显。因着屋内过分安静了。
顾珩一言不发,孟跃有所察觉,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顾珩的目光,恍若闯进弥漫水雾的山林,平静而哀伤。
屋外冷风起,吹着竹林左摇右摆,猎猎作响,不知是风声还是竹声。
孟跃回过神,她抬手覆住顾珩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她,叫她一颗心也跟着发紧了。
顾珩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谯城已经安稳,此时太子遇刺,无论是父皇皇后,还是百官,都会期望太子早日回京。”
太子回京,他们这几位协助太子的皇子,也要跟着提前回京了。
分别总是来的突然与迅速,将顾珩从重逢的喜悦中拎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无形的水汽包裹他,浑身透出萎靡。
孟跃有些无措的收回手,顾珩要提前回京了。
她眼底慢慢浸出难过,如墨入水,渐渐晕染。看着颜色浅了,悲意却漫的更远。
她早知这遭,但真的来临,还是有些茫然。
屋外的风穿门而过,擦过孟跃冰凉的脸和指尖,她感觉有些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入口温热,泛着淡淡的甜和花香,是蜂蜜花茶。
顾珩眸光微动,犹如春风拂过湖面,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已经得到答案,如今再问,不过是平添失意。
他捏着小老虎布偶晃动,口中嗷呜嗷呜,孟跃猝不及防被逗笑,顾珩也跟着笑了一下,小老虎在案上跳来跳去,孟跃抬手抚摸小老虎的脑袋,低眉垂眸,说不出的温柔。
“你真威风,我好喜欢你。”
顾珩手一顿,小老虎激动的跳来跳去,脑袋蹭着孟跃手心,“嗷呜嗷呜”两声,柔了声:“跃跃真好,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孟跃轻笑出声,她又喝了一口蜂蜜水,蜜水将嘴唇润的粉嫩,晶晶亮,像早晨含露的花瓣一样诱人。
她静静望着顾珩,眼神宽和而温柔,甚至隐隐带着一点说不清的鼓励。
顾珩手指收紧,小老虎布偶都变了形,又倏地松开,他双手撑在案上,倾身吻住她的唇,目光收敛,少顷抬眸,又泄露侵略性。
孟跃缓缓闭上眼,抬手卡住顾珩的后脑,拇指摩挲。
酥酥麻麻的痒意蔓延,激的顾珩大脑有片刻空白,他闭了闭眼,克制退开。
孟跃睁开眼,有些疑惑。却见顾珩放下老虎布偶,起身绕过栅足案,俯身摸了摸了孟跃的脸,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而后将孟跃打横抱起,向内室去。
屋外的竹林沙沙,寒意弥漫,屋内炭火猩红,热意萦纡。
软榻上,顾珩靠在孟跃肩头缓缓喘气,平缓气息。
孟跃爱怜的给他擦擦汗,指尖滑过顾珩挺直的鼻梁,忽而道:“不该招你的。”
下一刻,她的手被顾珩捉住,一口咬在虎口,顾珩此刻像小兽磨牙一般啃咬着,在孟跃手背落下一个浅浅的牙印,随后又叠了一个,一个又一个。
孟跃又好笑又无奈,“怎么感觉你在做记号。”
顾珩顿了顿,他仰首亲亲孟跃的唇,微微退开,眸子濡湿含情,吐露热息:“你要不要给我做记号。”
孟跃眼神微暗,捧住顾珩的脸,一口咬在他脸颊,很轻的麻痛,连蚁咬都不如,她又亲亲顾珩的脸,“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像一块美玉。”
顾珩眼睛定定望着她,脱口而出:“跃跃,你心悦我的。”
孟跃眼眸弯弯,笑若朗月,一吻落在顾珩眉心,眼梢,鼻尖,与他抵额相触:“阿珩,我心悦你。我的心中,不会再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即将离别的悲苦环绕,可是孟跃太会说甜言蜜语,将他包裹,顾珩整个人连头发丝都透出喜悦。
他动情的吻了吻孟跃,将人拥入怀中,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不叫孟跃看见。
太幸福了,眼眶都泛起酸涩。
两人在榻上依偎,什么也不说,只这样相拥着,外界的一切都被这方小屋隔绝。
直到黄昏惨黄的余光,透过薄纱洒进屋里,孟跃从顾珩怀中起身,两人用过晚饭后,顾珩将孟跃送回住处,他转道回刺史府。
孟跃叫来陈颂,一通吩咐。
陈颂差点蹦起来,磕磕巴巴道:“几……几百两的生意,你放心……交给我去干?你不怕……不怕我带钱跑了。”
烛火映出孟跃英挺的眉眼,她的眼睛像琥珀,莞尔道:“世事皆有风险,我既然做了决定,便想到后果。你若是带钱跑了,就是我有眼无珠,我活该。”
这话陈颂就不爱听了,拍着自己尚且单薄的胸膛,振振有词:“我年岁没你大,但我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做好这笔买卖。”
孟跃垂眸笑了:“嗯,我相信。”
她打发了陈颂,孟九从竹制屏风后面走出。
她对于孟跃把手中商事交给陈颂,担忧道:“郎君,这会不会有些冒险。”
“还好。”孟跃道。
她没有道出自己的私心,她想留在谯城,尽可能与顾珩多相处些日子。
夜笼大地,寒意肆虐。
谯城不比京城,没有地龙,贵人们依靠炭盆取暖。
今晚餐食里添了一道鹿肉,太子多尝了两块,佐以温酒,夜半时分踢开被子,难耐的抓开领子,将醒未醒。
不远处的安神香静静燃着,太子不知不觉又睡下,一觉天明。
早上下人唤了几次,屋里也没动静,于是太子的内侍大着胆子推开门,才发现被子堆在地,太子躺在床上,气息沉重。
“?!!”
“来人,传大夫。”
太子受了风寒,半日过去才幽幽转醒,其他皇子前来探望,见太子病恹恹靠在床头。
诸皇子表达一番关切,随后退出正院,八皇子叹道:“眼下五皇兄病中,不知何时才好。”
“五弟吉人自有天相,过两日应无事了。”
谁料太子一病难愈,大夫道太子之前受了风寒没有好全,全靠年轻的好底子撑着,如今再次风寒,引发旧疾,身子就撑不住了,还需慢慢调理。
太子蹙眉,没应也没否认。
诸皇子日常问候关切,但十七皇子私下与四皇子道太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十三皇子接手大部分事务,十六皇子与十五皇子一道巡逻,趁机与孟跃私会。
每一次见面都像最后一次,热切而焦灼。
年前太子接到圣旨,一如十六皇子所预料,承元帝召太子回京,同时派遣官员接手谯城事务。
算一算日子,若太子即日回京,一路急行,应该能赶上上元节。
十六皇子抱有微弱侥幸,太子风寒,恐受不住颠簸……
一夜过去,太子精神抖擞,召集众人回京。
回京匆促,叫众人诧异,十六皇子委婉道:“五皇兄此次辛苦赈灾,如今离去,百姓们一定依依不舍,不若好生道个别。”
太子摇头,凛然正义:“孤只是做了孤该做的事,不足挂齿。”
实则是之前当街刺杀历历在目,若百姓盛情相送中藏了贼人,平添风波。
左右他赈灾的功绩是铁板钉钉,无人能夺。
十六皇子还欲再言,太子抬手阻了他。十七皇子注意到十六皇子的反常,目光若有若无打量他。
十六皇子冷冷瞥他,目光锐利凶狠,十七皇子不悦,刚要上前,被四皇子拦住。
四皇子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十七皇子只好作罢。
一刻钟后,队伍启程,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街上渐渐涌来百姓,欢送太子。
十六皇子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他不能与孟跃亲自道别,只能派心腹与孟跃知会一声。
长街两侧喧哗声起,百姓们或不舍或好奇或感激的望着太子。
不知谁先投了鲜花鲜果,随后各色香帕,香囊投向太子等人。
十五皇子被花粉激的打了个喷嚏,还美滋滋抱着鲜花不放。
其他皇子比十五皇子矜持些,一方香帕包着果子精准投向十六皇子,他抬手一接,原是不在意,但看见方帕上的虎首,心头一动,顿时张望起来。
十五皇子打趣:“一方香帕就把你高兴的,哥哥这里有鲜花,分你一半。”
十六皇子接过鲜花,随口道谢,眼睛仍是搜索四下,忽然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视线一触即分,孟跃按下斗笠,掩去了人影。
十六皇子心下的焦躁忽地被抹平了,他妥善将方帕收起,果子是蜜橘,金黄金黄,看着就喜庆。
他拿起果子在鼻下嗅闻,不经意嘴唇触碰果皮,呵出淡淡的热气,在果皮留下细密水汽,一眨眼又散去了。如同孟跃出现在人群中,转瞬没了踪影。
百姓们目送太子一行出城,直到看不见队伍了才散去。
陈颂笑盈盈道:“太子可真威风。”
孟跃不置可否。
孟九按了按眼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冤家。”
刘生也跟着太子一并走了。孟跃有些歉意,因她之故,叫刘生和孟九分隔两地。
“郎君想多了,等那冤家在京里打拼,站稳脚跟,到时候我摇身一变就是官夫人,神气的嘞。”孟九伸手抚过孟跃的眉头,将它展平,“事不能算尽,还得看天意,是不是。”
孟跃轻轻颔首,温声道:“是。”
陈颂目光在孟跃和孟九之间徘徊,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羡慕一会儿又嫉妒。
孟九注意到他的目光,眼尾一扬,细腰儿一扭,美目生辉:“小颂哥儿,别望了,我不喜欢嫩芽子的毛头小子,不经事。”
一番话激的陈颂面皮胀红,他吭哧道:“我…我已经长大了!”
“能经事。”他强调。
“而且,我喜欢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他大声强调。
孟九笑的花枝乱颤,甩着香帕,“说的是,我这个年岁都能生个你了。”
陈颂气鼓鼓跑走了。他身后孟九笑声愈大。
孟跃道:“逗他做什么。”
孟九哼哼:“好玩。”
孟跃摇摇头,牵着孟九的手回去。
十六皇子随同太子回京,谯城灾后重建也上了正轨,孟跃手下收拢数百号人,男女老幼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