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皇子未觉,刚要应和八皇子的话,被十六皇子眼神制止。十五皇子不懂八皇子和太子,但他懂他十六弟。于是乖乖闭嘴。
太子喉间发痒,以拳抵唇,还是泄出几声低咳:“劳父皇惦记,我如今好许多了。”
他起身,神情淡淡:“灾情之事去书房谈罢。”
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子落在人后,十五皇子想要询问,十六皇子轻轻摇头。
有些事无法同十五哥说明。
父皇和太子之间没有外界以为的那么融洽,老四和老八见缝插针,他也在其中浑水摸鱼。
太子生疾,水患又迫在眉睫,朝廷此时增派人手,可解太子困境。
偏偏来谯城的是一干皇子。
承元帝眼中,诸皇子同太子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在太子看来,就是承元帝不信任他,质疑他能力,派一群兄弟来桎梏他。
八皇子对太子的关切,乍一听没什么,可落在太子耳中,却如同警告。
警告太子,他的所作所为,天子都知晓。
书房内,声音断断续续,诸皇子的加入并没有起到明显的效用,许多提议都是太子的幕僚们曾提过的,而后叫他定夺。
或通俗些说,叫太子顶着。
太子摩挲案上舆图,忽然指尖微颤,身上又开始冷了,他微微蹙眉,快速下达指令:“你们今日出去走访,回来拿出有用的章程。”
众人应是。
诸皇子陆陆续续出了刺史府,十三皇子发愁,“完全没有头绪啊…”
他左右张望,四皇子身边有十七,十五同十六凑的近,他也懒的靠近,于是同八皇子商议,想要暂时跟着八皇子。
八皇子欣然应允。
马车向不同方向行驶,十五皇子将车帘卡在一侧,最大限度的观察城中情况。
城里还有些积水,比脚背高一点,随处可见清理的百姓。
“洪水似乎退去了。”十五皇子有些惊喜,这比他想象中好许多了。
十六皇子一边看,一边回忆舆图,神情凝重:“十五哥,谯城是这一带地势最高的地方了,五皇兄这些日子治理着,城内积水都还能没过脚背,便知方圆百里的情况。”
十五皇子愣住,忽然有些难过,整个人也萎靡了。
十六皇子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温声道:“不要气馁,这就是我们来的意义,只要我们齐心,一定能治理好谯城水患。”
十五皇子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双眼也有光了,他回握十六弟的手晃道:“我们一起努力。”
兄弟俩心连心,精神抖擞,十六皇子还欲说什么,忽而眸光一颤,整个人都扑向车门,他速度太快太猛,若非车夫手快拎他胳膊,十六皇子整个人都得扑出去,摔的鼻青脸肿。
孟跃也被十六皇子惊了一跳,见他无事,于是从拐角后离开。
车内十五皇子把他十六弟紧紧护在怀里,虎目圆瞪,厉声喝问:“谁在装神弄鬼?!”
“出来——”
车后随侍也齐齐亮刀,护在马车外,将不明真相的百姓骇了一跳,缩在街角瑟瑟发抖。
十六皇子把住十五皇子的胳膊,哑声道:“十五哥,我没事。”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然而从十五皇子怀里退出时,他湿润泛红的眼眶,还是把十五皇子吓了一跳。
“十六弟,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给你下毒?”
十六皇子摇摇头,“不,没有。”
话落又跟着改口,“是,我有些不适。”
十五皇子:???
十五皇子:!!!
丸辣,弟弟好像真的要坏掉了。
十六皇子百般保证,才哄的十五皇子把他放在街边茶楼,十五皇子临走时还道:“你不要乱跑,我一个时辰后就来找你。”
十六皇子小声催促:“去罢去罢。”
十五皇子走后,十六皇子又接连把侍卫打发了,不多时,雅间的门敲响。
十六皇子压住过快的心跳,尽量平静道:“谁?”
“是我。”
屋门从里面打开,孟跃被一股大力带进屋,还没看清眼前人,就被人抱了满怀,十六皇子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跃跃,跃跃。”
他闭上眼睛,若非怀中温热,他都要以为是做梦。
孟跃回抱住他,脑袋抵着他宽厚的肩膀,轻轻道:“国朝有难,匹夫有责。”
这话出乎十六皇子意外,但想到说的人是孟跃,又不意外了。
十六皇子恋恋不舍松开孟跃,双手抚摸孟跃的脸,“真是再没想到的。”
孟跃抬手握住十六皇子的手,侧首亲了亲他掌心,好些日子没见,她心里也是念着顾珩。
顾珩感受到手心温热,十分情动,“跃跃,我……”
孟跃拉过他的手朝桌边行去:“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孟跃松开顾珩的手,从怀里取出一张舆图,竟然比官府的舆图更清晰。
孟跃指着谯城周围地势,与顾珩分析:“从中州到谯城有一条大河,也是水运主路,宁河。”
孟跃食指和双指并拢,沿着舆图上水路滑动,“你看,中州大水通过宁河奔腾而下,冲击谯城。”
一般这种水量大的运河都会修堤坝,坏就坏在这次中州暴雨,直接将堤坝冲毁。
孟跃说的仔细,顾珩听的认真。随后孟跃手指横移,“你注意这里,宁河在谯城东方,而谯城西边还有一条河。”
顾珩见状摇摇头,“跃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西边这条河太窄了,就算把宁河的洪水引过去也不行。”
孟跃手又退回谯城,点了点谯城下游某处:“所以要想法子。”
孟跃偏头看向身边人,直视顾珩的眼睛,“我相信太子那边肯定多轮讨论过了。最后要解决谯城水患,还是会舍小保大。”
顾珩颔首。
孟跃问顾珩:“怎么保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
顾珩一时也给不出回答,他垂下眼握住孟跃的手,像过往面对孟跃提问,心里没底时那样,“我来的时候想过,最后也只是舍弃一部分村落良田,保住大城。但具体舍弃哪里,还没想好。”
他摩挲孟跃的手指,将手指插入,两人十指交握,直觉他能等到一个更好的答案。
孟跃嗔怪,“阿珩,回答问题要专心。”
顾珩在圆凳坐下,顿时比孟跃矮了一截,仰首看向孟跃,双眸湿漉漉,无辜又无害。只他终究不是孩童,再如何伪装,也不似孩童的天真无邪。
孟跃一声轻叹,却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她重新点了点舆图:“你看这里,谯城下游东南角三十里的村子,以及这个村落对坐的村子,如果舍弃这两处,沿着村子深挖,将它作为一个蓄水湖,是不是能解决八成洪水。”
顾珩坐直身子。
“这两处村子地势低,周围也无大河,绝了水运。若是利用起来,建造两个蓄水湖,往后枯水期时,蓄水湖往河中注水,便可供大型船只往来,盘活下游经济。若再遇上游大水,也可缓冲水势。”
顾珩若有所思。
孟跃继续道:“谯城往西凿渠,彻底连通西边河道,同时在西城外凿人工湖。城内积水顿时可解。”
顾珩直勾勾望着孟跃,眼神晶晶亮。
孟跃道:“现在百姓流离失所,缺衣短食,索性以工代赈,安置青壮,降低生事风险。同时搭建草棚收留老弱,正逢秋日,天气乍寒乍热,反复无常,最易着凉。需得从邻省调药调大夫。”
“水患之后必有瘟疫,浮尸粪便皆是祸源,得小心处理。”
“蚊蝇也不可忽视,灭蚊灭蝇灭臭虫。这又倒回来,粪便不处理妥当,蚊蝇就会大规模生长。”
孟跃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勾勒无害化粪池图,孟跃指着每一处给顾珩讲解用处,顾珩从不知粪池还有头池,二池,三池之分。
孟跃见他沉默,以为他皇子之身嫌此事腌臜,劝说他:“虽然污秽,但粪便处理妥当,不但能大规模灭蚊蝇,还能肥地。于百姓们种庄稼是好事。”
顾珩闻言赶紧道:“不,我并不是嫌弃污秽。我只是太惊讶了。”
他紧紧握住孟跃的手,眼中溢出崇拜,“跃跃,你实在博学。”
孟跃耳根微热,否道:“莫说这话,我才疏学浅,比之大儒远不及。”
顾珩道:“可是现下没有一个大儒,能解决谯城水患。只有你提出切实有效的方案。”
孟跃摇摇头:“是因为他们没有来。”
顾珩点头:“是啊,他们没有来,而你折返回来了。”
孟跃话音止住,少顷,她低头笑了一下,笑容很浅,“若我的提议对谯城灾民有两分帮助,不必人夸,我亦为我自己骄傲。”
“我也很为你骄傲。”顾珩隐隐激动,随后声音又低落下去,“可惜你这么好的提议,却不能叫世人知道你。”
孟跃温声道:“我不是那么无私的人,我不要名,但我要利。”
顾珩:什么?
是夜,刘生从后门入了刺史府。他恭敬的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稳坐榻上,居高临下打量他:“是你说要献计,解谯城水患?”
刘生心如擂鼓,但面上绷住,轻声应是。
第70章
刘生从怀中取出舆图交由太子,按照孟跃教过的话转述。
太子原本不以为意,渐渐正了神色,眼中闪出几分光亮。然而刘生话音戛然而止。
太子蹙眉,命令他:“说下去。”
刘生畏怯的看了太子一眼,又慌忙低下头,飞快道:“太子殿下,小人曾在京里谋生,后面遭了变故,一路南下苟活。”
太子眯了眯眼,“献计献一半,你想拿捏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