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木乐了,“你跟我从前不相识,你就敢在我身上压宝,一旦错了,你血本无归。”
花厅静谧,于是拨茶的轻声也如此明显,孟跃道:“有的人见一面,就像多年好友。我对达木郎君便是如此,此谓一见如故。”
她抬眸看了一眼达木,“若我看走眼,吃了亏,也是我该的。不怨天不尤人。”
达木怔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孟跃已经收回目光,垂眸饮茶。
直到茶盏搁回桌案,有一点声响,达木无声吐出一口气,他现在对孟跃的观感很复杂。
他自认也十分魄力果断,可是对上孟连穗,听过孟连穗的话,他才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疯狂的人。
无论是大瑞朝,还是隆部,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不知怎么应付。
“一万两,少了这个数不谈。”达木搁下话,快步走了。
他希望孟连穗知难而退。就算孟连穗愿意,这个价格也会吓住孟连穗家中的人,从而阻止孟连穗。
然而达木前脚一走,后脚孟跃就去了宣兴伯府,她使了银子给门房,道有要紧事,求伯府下人通传。
果然,有银钱开道,半刻钟后,孟跃被请进伯府。
老太君和伯夫人皆在,厅中却有三盏茶,孟跃瞥了一眼屏风,只作不知。
孟跃给二人见礼,简单寒暄后,孟跃道出来意。
“你要卖掉麦坊?”
老太君惊了,她与儿媳对视一眼,心中快速衡量,孟跃既有此想法,还特意与她们说……
老太君面上关切:“孩子,你可是遇上难事了?你当初求伯府庇护,老身既应了,自然不会不管。”
孟跃道:“谢老太君关爱。晚辈并无难事,只是前些日子,晚辈与隆部来的达木郎君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是以想与他做些马匹生意。”
什么!!
屏风后传来些微动静,老太君干咳一声,拉回孟跃注意。
伯夫人话语里带了急切,“此事当真?”
孟跃温润笑道:“不敢哄骗老太君和夫人,晚辈想把名下产业出手,而后招些人手,就与达木郎君走了。”
这也太快了。
伯夫人搅着手帕,频频看向婆母。厅里的熏香此刻难平半分心绪,连屋外吹来的风也格外燥热。
老太君稳了稳心神,向孟跃招手,令孟跃与她同坐大红酸枝木壁刻四合如意云纹的罗汉床。
老太君握着孟跃的手拍了拍,“孩子,这马匹营生不好做啊。”
孟跃低眉应是,“老太君说的是,从前晚辈也没想过此事,但如今遇上达木郎君,有他引路,若错过这个机会,晚辈会遗憾终身。”
孟跃这话说到老太君和伯夫人心里去了,马匹生意是多少权贵富商盯着,但哪是那般好做的,路上艰险,马匹优劣,一路打点等等。
但有一个靠谱的引路人,就成功了一半。
老太君询问孟跃如何认识的隆部人,孟跃挑拣着说了,左右事后伯府也会派人查。
孟跃演示几句隆部语,老太君和伯夫人惊叹不已:“好孩子,你天生该吃这碗饭的。”
瑞朝商人和隆部来往一大难点,就是语言。
三人聊了一大圈子,孟跃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再次提及卖掉麦坊之事。
“因着从前受伯府庇护,所以晚辈先来问问老太君的意思,若伯府无意,晚辈再与他人谈。”
老太君没有立刻应下,伯夫人欲言又止。
麦坊好坏,有目共睹。伯夫人很希望婆母拿下这个铺子。届时伯府在后,他们完全可以多开几个铺子,而不似孟连穗这般顾忌良多。
老太君不经意瞥了儿媳一眼,她念及孟跃口中的马匹营生,开口道:“你心里作价几何。”
孟跃起身礼道:“不瞒老太君和夫人,晚辈现在急需银钱,另则麦坊门庭若市,是以晚辈厚着脸皮,要价七千两。”
这个价格不算低,但于麦坊而言也不算太高,是个公道价。
麦坊已经把名气打出去了,这些都是孟跃当初拿真金白银砸的。
老太君微微蹙眉,见孟跃神情平淡,心知没有什么还价余地,真要为几百两讨价还价,也太难看了,不值当。
而孟跃出了这个门,想要麦坊的人多得是。
“你容老身两日。”一时半会儿,饶是老太君也拿不出七千两现银。
孟跃拱手又是一礼。末了,她抿抿唇:“老太君,您晓得晚辈还有一个卤记铺子罢。”
老太君:………
伯府夫人:??!
最后孟跃以一千两银,将卤味铺一并卖了。
正值午时,老太君却没有如以往留孟跃用饭,孟跃识趣告退,没有多往屏风看一眼。
下午,孟跃找来胡牙人,出手手中宅院,比市场价低五十两。
胡牙人虽然讶异,但拿钱办事,他也没多问。
一日后,伯府来人,统共给了孟跃一万两银票,伯夫人道:“咱们也算相识许久了,如今你急用钱,伯府多的没有,两千两还是有的,给你应应急。”
孟跃忙道:“夫人好意,但晚辈不能得寸进尺,贪心不足,晚辈万不敢受。”
“连穗说的是。”老太君从屋外而来,不经意瞪了儿媳一眼,拉过孟跃的手,上坐,“你伯娘关心太过,失了分寸。”
孟跃没否认,也没应。
老太君知晓,孟跃心里琢磨的透透儿的。
儿媳自作主张,伯府这两千两给的不明不白,孟跃失败了,还能找孟跃讨。孟跃成功了,是还两千两,还是按两千两本钱算,叫人家给相应利润。
做马匹营生不是在京城,伯府也照应不到,人家拿命拼的银钱,也敢算计。
伯夫人面皮微红,低头不语。
最后孟跃只带了八千两走,她离开后,老太君把儿媳狠骂一顿,“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伯夫人支支吾吾。
老太君冷笑:“你当人家只是一介商贾,捏揉搓扁,小心被砍了爪子。章利顺一案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伯夫人面色煞白,试图辩解:“伯府立身正,不会……”
老太君冷声打断她的话,吩咐:“老身近日不适,你去家庙为老身祈福罢。”
伯夫人神情一顿,所有辩解都失了声。
伯府里的事,孟跃不得知。
胡牙人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找上她,男人还想再压价,孟跃摇头:“我急用钱,才一口气降五十两,若郎君还要压价,我们这笔买卖是做不成的。”
顿了顿,孟跃补充:“你若愿意今日买,我再让二十两。”
男人当下应了,胡牙人第一次这么快促成一桩买卖,拿着丰厚牙钱,还有些茫然。
孟跃对胡牙人道:“你再使使力,一桩院子就是一笔牙钱。”
胡牙人点头如捣蒜。
那厢伯府接手麦坊和卤味店的一切,包括铺子里的人手。
孟跃没动酒坊,那是给慈幼堂孩子们的一条生路。
她也留下了杏花巷的院子,给秦秋刘生他们一人一笔钱。
孟九当初卖掉酒肆,那笔钱给了孟跃,如今孟跃双倍还她。
孟九一把拍开,银钱洒了一地,红着眼咬牙道:“你都没问我意愿,你就自作主张安排我,是你当初说让我跟着你,现在又撇下我,你出尔反尔!”她眼泪倏地滚落,如断线的珍珠,更似绵绵梅雨,怎么也停止不了。
孟熙也止不住泪意,上前抱着孟跃的腿哭,“不要…郎君不要抛弃熙儿,熙儿乖乖听话,郎君不要……”
小孩儿几乎哭断气,话都说不完整。
刘生闭了闭眼,眼角隐有湿意,勉强维持平静,“我视郎君如腹心,也以为郎君视我们如手足,如今,我却是不敢肯定了。”
孟跃回抱住孟熙,敛目低垂:“此去艰险…”
“虽艰险,却是精彩纷呈。”刘生忙道:“就算死在半道,我也不悔。求郎君允我追随。”他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孟跃立刻扶起他,两人视线交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九把住孟跃的胳膊,半嗔半怨道:“我也给你磕一个?”
“别。”孟跃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是我不是。”
孟九想要得意勾唇,眼泪却更快滑落,这一次却是欢喜的。
孟跃看向人群后的秦秋,把人叫去书房。
“屋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便直说。”孟跃道:“我给你准备了路引文书,你带着熙儿去中州,不会再有人找你们麻烦。”
秦秋鼻翼颤动,强忍着泪水,眼泪仿佛一层玻璃罩,盖住了她的心。
“郎君只以为刘掌柜和九娘子有真心,我就是贪图安逸的小人?”
孟跃摇头:“我没有这么想,只是你有孩子。”
“所以郎君是嫌我们母女累赘。”秦秋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是,她好性儿,她面皮儿薄,所以随意臆测她是胆怯之人,安乐之人?
孟跃叹了口气,上前把住秦秋的双肩,温声道:“我从未这样想。”
秦秋立刻道:“那就让我们跟着。”
孟跃劝秦秋再想一想,“你不要被刘生和孟九干扰。”
秦秋闻言愤怒又失望,转身离去,但之后盯孟跃很紧,孟跃去哪里,她们母女都跟着。
不止刘生,陈昌五人也找到孟跃,想跟孟跃走。
此时,一队陌生护卫将孟跃请去一家私人茶肆。
院里清幽雅致,除了把守,没有其他人,孟跃在水榭跪坐,提起檀木桌上洁白如玉的邢窑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怕有毒?”
孟跃寻声望去,来人一身华袍,剑眉星目,不是六皇子又是谁。
孟跃仍是跪坐着,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六皇子在她对面盘坐,挑眉:“你好像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