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事不好论证,地方官可以推脱说兹事体大,且京城远在千里,他们只能先行赈灾。奈何效果甚微,心有余力不足,不得已向朝廷求援。
即便天子问责,也拿不住什么话柄。
赈灾?赈了。
但地方存粮告急,只能求助朝廷。
刘生回忆近日打听到的消息,轻声道:“此番太子亲自赈灾,会不会,出问题。”
孟跃摇头。
“你当太子是临危受命,焉知不是圣上给太子稳固储君地位加筹码。”
“圣上看重太子,给太子派了大量人手。之前章利顺一案,朝廷抄了贪官赃银,用来赈灾绰绰有余。有钱有人,如此配置,是个人都能把赈灾之事做好,区别无非是七分和十分的差别了。”
两人又话了一会子,天色愈晚,刘生告退离去。临走前,刘生看向烛影里的修长身影,他拱手一礼。
孟跃问:“这是作甚?”
“郎君曾说,只要我跟着你,我会知道活着的意义。”他面上有一瞬间的赧然,眼睛落在孟跃脚边,盯着她的衣摆,“我现在还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但是我觉得,我每一天都过得很满,不是被繁琐杂务压倒的满,而是心中的满。”
孟跃莞尔:“所以念书不能断,每日再忙也要看一页。”
“郎君叮嘱,我记下了。”刘生又是一礼,这才大步离去,身影没入漫漫风雪中。
又几日,到了腊月二十三,晴。
一早儿用了饭,孟跃与秦秋吩咐一声,打算出门,孟九立刻跟上她,“郎君,我同你去。”
孟跃微微偏头,“我是去慈幼局,送年货。”
“那我搭把手搬运。”孟九挽着孟跃的胳膊,声如蜜糖,巧笑嫣然:“郎君,带上我罢。”
孟跃拿她没法子,只得允了她。吴老头笑呵呵道:“小老儿今日真有眼福。”
孟九笑意更浓,她朝秦秋和眼巴巴瞅着她们的孟熙挥了挥手绢,香气四溢:“这就走了。”
马车骨碌碌驶出院门,秦秋将门槛放回原处,关上院门。她揉了揉孟熙脑袋,“郎君昨晚与我说了,改明儿带你出去玩。”
小孩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如春日朝阳,明媚灿烂。
那厢,孟跃在路上置办年货,东西太多,还另叫了一辆牛车。
牛车主人与吴老头攀谈,“这许多货物,郎君是要送多少人家啊。”
“那可多了。”
两辆车越走越偏,接近城边了才停下,牛车主人望去,嚯了一声,原来是给慈幼堂送年货。
慈幼堂的主事是一位年逾五十的妇人,她看见孟跃,立刻迎上来,院门后的孩子们也齐齐涌来,把孟跃团团抱住,“郎君,您来了。”
“郎君,我好想您。”
“郎君,我现在能认五十个字了,还会写。”
“郎君……”
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话,孟九在一旁都听的脑瓜子嗡嗡,忽然孟九手心一软,低头一瞧,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左脸有一大块红斑,怯怯的虚握住她的手,露出讨好的笑。
一瞬间,孟九仿佛看到自己的幼时,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蹲身与女童平视,“你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蛋。”女童声若蚊呐,手指细细的,快要勾不住孟九的手,又执拗的扒着那一点儿。
孟九微微拧眉。
女童见状,缩了缩肩膀,依依不舍抽回手,却被孟九握住,女童被她带入怀中,香意将女童包围,如坠花海,不知今日是何日。
等女童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进了堂里,其他人将车上的货物搬进屋,不拘是食物,御寒衣物和日常用品。
孟九询问其他孩子姓名,听闻一串的“猫儿、兔儿、驴儿、牛儿、狗剩”,孟九了然了。
她以为狗蛋被欺负了,才发现堂里孩子都叫的贱名,求个好养活。
她只是跟在郎君身边过了一段好日子,都快忘了从前贫苦。
孟九看一眼花厅里,同主事交谈的孟跃,收回目光。
她坐在蒲团上与孩子们翻花绳,她一身杏黄色棉袍,乌发半挽,簪了金银二簪,耳下坠着两寸许的耳链,末端衔着黄豆大小的珍珠,莹白润泽,与雪白细腻的颈子交相辉映。
狗蛋试探着靠在她身侧,汲取她身上的香味和暖意,见姨姨没有撵她,忍不住握住姨姨垂下的发丝,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孩子围上来。
花厅里,主事对孟跃感激不已,从去岁开始,孟郎君时不时给他们堂里送东西,孩子们的日子好过很多,如今还能跟着夫子念书认字。
孟跃与她话了一会子,晌午同孩子们吃饭,午后孩子们睡下,孟跃就离开了。
她继续采买货物,前往下一家育儿堂。
京城太大了,庞大人口基数下,千分之一的可怜人,也是一个惊人数字。
在孟跃之前,这些堂里每年会从好心贵人府上得到一些接济,可惜总有人中饱私囊,真落到孩子们手里的东西很少很少。
而很多孩子,还伴有疾病。
黄昏时,马车回程。
车内静默,孟九没了早上出门时的雀跃,心情如残阳西落一般沉重。
“在想堂里的孩子?”孟跃问。
孟九点头。
她絮絮讲述堂里的情况。
健全男娃很少,或缺胳膊,或断腿,或是唇裂,口吃,耳聋等。
女娃中反而只有少数几个有缺陷,狗蛋面上有胎记,一个女娃是六指,一个脚有点跛,其他女娃都是健康的。
这些女娃长大后,不知道又何去何从。
有的女孩运气好,寻一个良人,有个归宿。
或是做厨娘、粗使妇人,总归是有个落脚处。又或是更糟糕。
这个世道,无家的女子,格外艰难。
孟跃看向孟九,忽而道:“我有个法子。”
“什么?”孟九抬首。
然而马车已经回院,孟跃下车,孟九跟在她身后追问。
孟跃回头,孟九收不及,差点砸在孟跃肩头。
孟跃扶住她,“你慢些。等刘生来了,我与你们说。”
晚饭吃的孟九食不知味,好容易等到刘生登门,她热情迎上去,刘生耳根热了热,幸好黑夜中瞧不见。
一行人进了屋,在圆月桌落座,孟熙趴在母亲膝头。仰着小脸看见孟郎君拿出一壶酒,分倒杯中,“尝尝。”
唯独落了孟九,因着她服药期间,不能饮酒。
孟九对酒颇有研究,观成色,闻味道,就晓得这酒不赖。
刘生三两口饮尽,眼睛亮了,“好酒。”又辣又烈,但不会太过,那股辣劲儿过了,又是回柔的。
秦秋是妇人,她更偏好甜口,被酒呛的咳嗽。孟九为她抚背顺气。
等大家缓了缓,孟跃语出惊人:“我想卖酒。”
众人面面相觑,刘生迟疑:“郎君,这会不会…冒险了。”这话说的委婉。
孟跃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开酒坊,而是派人去码头叫卖。每人背着一个装酒的木桶,胸前挂着竹杯,按杯售卖。若有不对,调头就跑。”
刘生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般还是可行的,与孟跃道:“不过地头蛇那边,要打点一下。”
“卖酒这事我来罢,我做惯了的。”孟九笑盈盈开口,她单手托腮,右手举着酒杯嗅闻,美目生辉。
刘生看向孟跃,少顷,孟跃颔首。
孟九面上笑容更甚,眉眼生情,如牡丹盛放,艳丽逼人。
刘生微微侧过了目光。
第45章
孟九去相熟酒坊拿酒,对方见是她,半调侃半真道:“我还以为你离开京城了。”
孟九斜睨他一眼:“我家郎君在京城,我为何离京?”
老板真惊了,他上下打量孟九,发现孟九虽然还是风情万种,但与过往又有些不一样。
往年不论四季更迭,孟九总是花枝招展,如今一身淡蓝色夹袄棉裙,乌发半挽,眼波流动间,如春水绕河山,说不出的韵味。
老板啧了一声,心里痒痒:“哪家的郎君,他晓得你从前做什么的?”
孟九嗤笑:“我今天来,是跟你谈买卖,你若不谈,我就寻别人去。”
“别别别。”老板敛了心思,同孟九道歉。他有利可图,向女人低头又如何。
孟九带着酒水进村,这是吴老头所在的村子,孟跃在此买了一处农家院子,村里人靠着孟跃赚钱,对孟跃一行人很和气。
路上有人给孟九打招呼,孟九笑应,牛车一路进院,酒坛搬入屋中。
孟跃把人叫去厢房,屋里一堆奇怪的琉璃品。
“郎君,哪来这么多宝贝。”孟九惊喜道。
孟跃简短解释:“那是玻璃试管,蒸馏所用。”
孟九茫然。
奇怪,郎君说的字,她单个都懂,为何连在一处,她就不明了。
孟跃上手演示,当孟九嗅到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晓得孟跃之前拿出的好酒是哪来的了。
孟九晃着杯中酒水,心里叹息,但凡他们靠山够硬,完全可以日进斗金。
孟跃偏头看她,“阿九,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郎君是想让我教慈幼堂的孩子们酿酒罢,我愿意的。”孟九眉眼弯弯,温柔恬淡。
孟跃屈膝一礼,行了女子礼,“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