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为鸿禾玉斋是想在年关或上元节大肆宣扬,结果毫无动静。于是我贿赂了玉斋伙计,才知道铺子里压根没见过菩萨摆件的身影。”
不等孟跃问,刘生又道:“鸿禾玉斋不比藏宝斋,京中只有一家。”
孟跃若有所思,刘生识趣退下。
三月底,穆延回府,当他被小贼抢了钱袋子时,无奈的摇摇头,“别闹了。”
等他不疾不徐追上去,却发现小贼不见踪影。他终于意识到,这小贼不是孟跃假扮,而是真的贼,石化当场。
“穆伴读真是个幽默的人。”马车内传来熟悉的揶揄声。
穆延看去,很寻常的马车,甚至有些旧。吴老头乐呵呵笑:“我家郎君有请。”
穆延手脚并用上了马车,看见车内静坐的人,内心流泪,他的钱袋子真被小贼偷走了。
马车驶向茶楼,两人进了雅间,不消孟跃询问,穆延一股脑儿说了十六皇子的近况,一边说一边留意孟跃神情,却没有发现破绽。
他终于忍不住:“听见十六殿下如此,你没有半分难过吗?”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孟跃叹息:“十六皇子喜欢我,你知道的罢?”
穆延眸光一顿,视线盯着桌上茶盏:“宫里如今都晓得了。”
“然后呢。”孟跃指节轻叩桌面,那声音不知是轻快还是缥缈,“客观上,我与他身份差距大,还比他大四岁。”
“那又如何。”穆延不太赞同:“只要十六皇子喜欢你,身份不是问题,年龄差的也不太多,更何况你们一起长大,情分非常。”
“是啊,我们一起长大。所以他分得清吗?”孟跃看着穆延的眼睛,眸如湖水,平静静谧:“十六皇子分得清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年少者对年长者的儒慕?”
“这……”穆延被问住了,他不明白孟跃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青梅竹马,难道不是佳话?
为什么现在成了孟跃阻拦十六皇子的理由。
孟跃垂下眼,十指捧着白瓷杯,水温透过杯壁传至她指腹,她看着水中倒影,轻声说:“主观上,我分得清楚,我看着十六皇子长大,对他只有年长者对年少者的怜惜。十六皇子生病受伤,我会心疼。十六皇子进步,我会为他高兴,我欣赏他的聪慧机灵。”
“你转述十六皇子的近况,我不心疼是假的。可是我知道,一旦心软,不过是重复之前的错误。甚至,我的存在会成为刺向他的利器。”
孟跃晃着白瓷杯,杯底在桌面摩擦出嘶哑声,几滴茶水飞溅,落在了孟跃手背:“穆伴读,你希望我心疼十六皇子,希望我回头,但我不能见光,你又把我置于何处。”
窗外的喧嚣仍在继续,穆延哑口无声,慌乱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却被呛的直咳嗽。
孟跃递给他一方手帕,穆延接过:“多谢咳…咳咳……”
之后两人默契的结束这个话题,穆延道:“最近宫里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微微停顿:“有一件事,太后把贤妃娘娘带走了。”
孟跃挑眉,“我记得大公主之前跟着太后。”
穆延颔首,“宫里人都在猜大公主用了什么手段,说动太后。”
孟跃回忆过往,眉眼沉静,穆延偷瞄她一眼,又别开了眼。
不知为何,一段时间不见,他感觉孟跃气势更盛了。方才面对孟跃质问,他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太后长年礼佛,应是信佛几分。”否则早回宫了。
若单一件事,孟跃还联想不到。
但是太后礼佛,翡翠菩萨像不知踪迹,又在这个时间点太后带走贤妃。
孟跃眼中划过一抹亮光,锋利慑人,但转瞬即逝。
“你若有心,寻信得过的人盯着鸿禾玉斋,背后主子很可能是大公主。”
穆延双目圆睁,他从没听说过啊。
而且大公主这些年闭门不出,穆延有时都快忘了这号人。
孟跃从前也不怎么留意大公主,但眼下来瞧,大公主并不如表面懦弱无能。
但愿是她多心罢。
这厢分别后,穆延回到宫中,纠结之后还是将此事告知十六皇子。
“她认为我不能护她?”十六皇子低低出声,他坐在临窗榻上,右手搁在红木填漆如意纹小桌上,握着梅子青瓷盅,逆着光,大半张脸没在阴影里。
端是有情眉,无情目。
穆延刚要点头,忽然愣住,他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在说大公主的事。
罢了,先把一件事掰扯清楚。
“殿下,孟姑娘的意思是。”穆延咬咬牙,狠心道:“她对你只有姐弟之情,无关情爱。”
十六皇子垂下眼,他清减许多,眼皮薄,下颌线条比之从前明了,隐隐透出凌厉。
“宫里的公主两只巴掌数不过来,本殿不缺姊妹。”
穆延:………
穆延神情疲惫,打算退下,却听十六皇子道:“十五哥说蛋糕是最近时兴的点心,同她离去的时间吻合,是她。”
穆延:???
不是,这是怎么联想到一处的!
“殿下,容我提醒您,悦…孟姑娘并不十分精通厨艺。”
“又非是她亲手做,她动动嘴就成。”十六皇子轻笑一声,他身形单薄,病色难掩,压住了未褪去的稚气,矜贵冷淡。
“我清点过她的屋子,她带走的那些东西,除却不好出手的,剩下卖出不过几百两。她是个很有成算的人,不可能几百两砸在一个玉件儿上。”
穆延如闻天书,忍不住揉搓脸,为何他听不懂十六皇子的话了。穆延提出疑惑。
十六皇子指扣桌面,示意穆延在榻上落座。
穆延嘴角抽抽,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用指节叩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要喝,听十六皇子道:“京里铺子多,若非经手玉件儿,她怎么会留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斋。”
穆延抿了抿唇,委婉道:“或许是孟姑娘出手玉件儿换钱。”
十六皇子摇头:“她要躲皇室,出手的东西越隐蔽越好,不会找正经铺子。从而倒推,流入正经铺子的,定是能见光的玉石。而让她入眼,说明玉石价值不菲。而她敢经手大笔银钱,证明有倚仗。”十六皇子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水已经凉了,却让他脑子愈发清醒,喑哑道:“蛋糕声名鹊起,时间点又那样寸,我很难不怀疑。”
穆延指尖蜷缩,握了两下才握住杯子,哆哆嗦嗦捧到嘴边,一入口,水哇哇凉,冰了一激灵。
十六皇子苦笑一声,“短短日子,她便起了势,对比之下我沉溺情爱,画地为牢,我确实弱小。”
十六皇子扪心自问,他将孟跃带在身边,真的能在皇家眼皮底下护住她?
夕阳西下,晚霞尽然,天地一片暗了。
顺贵妃盯着偏殿紧闭的大门,再也忍不住,打算亲自叩门时,偏殿大门打开了。
十六皇子身披斗篷,乌发半束,提灯向她行来:“母妃,我们一起用晚膳好吗?”
顺贵妃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连声应好。
第33章
宫里人察觉到了十六皇子的转变,承元帝知晓后也松一口气,他打心眼里认为男儿当顶天立地,为一个女子寻死觅活算什么。
但十六对一个宫人尚且如此,可见秉性纯良,十分重情。
人总是如此无理取闹,既要纯良宽厚,又盼着杀伐决断。
傍晚承元帝摆驾春和宫,晚膳后,承元帝借口对弈,把十六皇子叫去书房。
帝王手执棋子闲敲,“十五常往你宫里跑,可见还是有用的。”
提及十五皇子,十六皇子柔了眉眼,他轻盈落下一子:“从小到大,十五哥总是待我好。”
承元帝此刻也没说什么‘难道其他皇兄待你不好’的扫兴话,他问儿子:“什么时候回上书房?”
十六皇子摇头,承元帝蹙眉。
十六皇子抬眸看他,目光朦胧,竟生出几分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忧郁,承元帝心头被蛰了一般,有些不太好受,“十六……”
“儿臣少时读《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十六皇子摩挲着莹白棋子,“儿臣不是孑然一身,儿臣有父皇母妃,有兄长,儿臣不止是为儿臣一人活。”
承元帝明了,十六并不是忘记那个宫人,而是将悲伤掩藏。
承元帝难以理解:“你就那么喜欢?”区区一个宫人。
十六皇子沉默。
承元帝有些恼,又有几分无可奈何,此刻他对十七皇子也多了两分埋怨和不满。
哪怕十七揍十六一顿都好,攻心太毒。
次日朝堂上,承元帝为一件小事斥责七皇子。
朝会后各方打听,查来查去,只得知承元帝前一晚去了春和宫。
“贱人,生来就是克本宫的。”齐妃勃然大怒,砸了一地名贵瓷器摆件。
自她入宫后一路顺遂,连生三子,个个聪明过人,她也登上贵妃之位,谁料一朝不慎,又落回妃位。
她今日种种,皆拜十六皇子母子所赐。
嬷嬷立刻驱了宫人,拍着齐妃的背顺气,“娘娘慎言,现在满宫都盯着拿咱们错处。”
齐妃咬牙。
嬷嬷低声道:“娘娘,现在不是咒骂时候,方才宫人来报,皇后娘娘邀请顺贵妃赏花。”
齐妃怒火稍歇,“皇后想拉拢顺贵妃?”
嬷嬷不语。
“她想的美。”齐妃冷笑:“当初董嫔的孩子怎么没的,没人比皇后更清楚了。”
嬷嬷迟疑:“娘娘是想揭穿那件事?”
“当初本宫隐而不发,正是为了此刻。”不需要周全的证据链,只要一件证物,就能像根刺扎在皇后和顺贵妃之间,断了皇后拉拢的可能。
宫内暗潮汹涌,宫外一片祥和。
孟跃的卤味店终于建好,食材通过吴老头向其村中人户购买,把吴老头高兴的合不拢嘴,这可是大脸面的事,往后他们吴家在村里都要被高看一眼。
吴老头指天发誓,一定给孟跃呈上最新鲜的肉菜,具体采购由吴家其他人商议。
另一边,刘生为孟跃精挑细选了五个乞儿,四男一女,最大的乞儿年十八,叫陈昌,妹妹陈荷年十三。这兄妹俩是京区治下县里人士,当初双亲病亡,又欠了钱,追债人要把陈荷卖去青楼,族里也爱莫能助,陈昌心一横就带着妹妹跑了,沦为乞儿。
最小的乞儿土子,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