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珩轻轻应了一声。他抱着女儿向长宁宫去,日光耀眼,模糊了景色。
北地生乱的消息传回京中,顾珩原是派裴籍尤、何勒等人出征,但他们一走,京中要处空悬,恐给余孽可乘之机。
且瑞朝东、南、西三处还得尽快派人镇守,东有昭王,江南派吴密,西南有常炬。
北边局势复杂,邓王身亡,但其势力盘根错节,仍有余威,此时联合北狄作乱,不可小觑。
孟跃思来想去,此次领兵出征,她与顾珩二人是最佳人选。
但内乱刚平,人心惶惶,还需天子稳坐京都,控住后方,此为瑞朝根基所在。
‘阿珩,你莫与我争,我带兵北上是最好的法子。除了你,我不会全心全意的把后背交给任何人。只有你,我只相信你。’
顾珩驻足长宁宫宫门前,他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父皇。”文宣双手捧住他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出他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担忧,“你在想母后,是不是。”
顾珩心口似被人捶了一下,闷闷作痛,他哑声道:“是,父皇在想你母后。”
文宣皱了皱小鼻子,有些委屈:“我也很想母后。”
她从来没有跟母后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顾珩俯首亲亲女儿的额头,不知是安慰女儿,还是说给自己听:“你母后都是为了我们,为了给我们一个安稳的日子。盛世太平,百姓富足,我们才好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文宣似懂非懂,靠在顾珩肩头。
顾珩抱着女儿踏进宫门,连太后亲自相迎,文宣要下地给连太后见礼,连太后止了,伸手从儿子怀里接过孙女。
逃亡的日子里,孟跃和顾珩各自行动,布局谋势,难免顾及不足连太后,三岁的小文宣每日钻进皇祖母怀里,用稚嫩的声音哄着她,安慰她。
连太后抱着自己贴心的孙女,心满意足的亲亲她的小脸蛋,终于明了太皇太后同永福的感情。
顾珩带着女儿在长宁宫同连太后用过午膳,午后他独自离去,文宣同连太后说话解闷儿,见连太后困了,文宣哄着连太后午睡,她偷偷跑出宫。
孟五娘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灿儿说了,阿姊一定大胜。”
“当然!”文宣毫不犹豫道,唯恐慢了一步,上苍就听不见她的决心。
说完,她一个人跑远了,孟五娘立刻带人跟上,文宣不知不觉跑到太康宫附近,空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孟五娘拉住文宣的小胳膊,语气带了一点强硬,“灿儿,太后午睡快醒了,我们回罢。”
她抱起小公主折返,文宣看着宫门紧闭的太康宫,自永福大姑姑坠亡后,太皇太后画地为牢,再也没有踏出过太康宫一步,太康宫的宫门也再没有打开过。
自母后带兵北上,有宫人私下说母后心狠,逼死了永福大姑姑和皇伯。
文宣垂下眼,稚嫩的小脸无波无澜,那日之后,凤仪宫也没有了那碎嘴宫人的身影。
母后说,宁可他日后悔,也绝不日夜担惊。
母后还说,人心莫测不定。自身难立,他人群起攻之。没有绝对的安稳。
惊险逃亡的经历,一次足矣。
文宣闭上眼,她会快快长大的,母后,文宣会像您一样强悍威严。
思念的风吹向漠北,孟跃负手而立,眺望京都,凛冽的寒风吹乱她的鬓发,模糊了眼中柔情。
“元帅在想陛下?”狰狞面具的男人将羊皮水袋给她。
孟跃睨了他一眼,“孟隐,你越矩了。”
面具男沉默,少顷抱拳请罪。
孟跃淡淡道:“没有下次。”
气氛静默,两人并排看着京都,心思各异。
诸王谋逆,事败后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反倒是宗正寺里被圈禁的顾琢和长真逃过一劫。
孟跃命人放松看管,长真趁乱从宗正寺逃离,辗转入西南,从此隐姓埋名。
顾琢留于宗正寺,天色漆黑,寺中燃了火把,映出女人冷峻的容颜。
顾琢看着她,许久道:“你来了。”
他同孟跃结怨太久,带着仇恨的眼睛看孟跃,观其如猛兽恶魔,狡诈多端。
“长真是你故意放走的。”他声音有些急促,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孟跃居高临下俯视他:“是。”
顾琢笑了一下,夹杂些许苦意,又有一种莫名的释放和轻松。
他向孟跃讨要了一把匕首,孟跃给了,顾琢当下两刀交叉划花脸,血珠成线滴落,隔着一方栅栏,他屈膝跪地:“废庶人顾琢身死,今后唯有皇后暗部。”
他终究向眼前这个恨之入骨的女人低了头,得赐名姓,孟隐。
一日后,宗正寺不慎走水,废庶人顾怡(长真),顾琢葬身火海。
寒风越发大了,孟跃转身回了主帐。
孟隐目视她远去,他不信世间有真爱。
孟跃该是贪图顾珩的权力,将顾珩玩弄鼓掌间。然而生死之际,孟跃却对顾珩以命相护。
那晚橙色灯火下,森冷之音犹在耳边,问他:“你舍了唾手可得的自由,舍了皇室身份,自毁容貌,屈居本宫手下,为本宫冲锋陷阵。仅博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孟隐抬手抚过颈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有人为了他,跪行千余长阶为他求符,盼他平安盼他归。还为他弃了平稳富足的日子,舍了一身面皮入宗正寺为奴为仆。
本是因利而聚,利尽则散,何必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真是个傻女人。
第174章
风中凛冽,一支小队疾速穿行,打破寂静的山岭。
倏地树叶哗哗,丈高竹箭凶悍扎入地面,尾部窣窣震颤,警告来人。
张澄和陈颂对视一眼,他们看见竹箭尾部的特殊符号。陈颂取出袖中短箫,吹起一段轻快陌生的调子。
不多时,一身劲装长靴的常四娘从林中而出,看着两人:“你们怎的在此?”
当初孟跃借口为顾珩寻医,命张澄陈颂二人下江南,两人假装南下,实则绕道北上。一面寻找虞由踪迹,一面打探北地局势。
“一时半会说不清。”张澄简短道,“我们求见皇后。”
常四娘默了默,“你们随我来。”
孟跃率十万大军北上,利用人数优势,一路推平邓王余孽,就地补给。如今已抵达金水州,再往前百余里是隔断北狄和瑞朝的铜鼓山。
轻骑小队直奔刺史府,入大门,沿着抄手长廊进穿堂,过垂花门,入院里书房,孟跃正在看舆图,屋外通报,她抬眸:“快传。”
屋门打开,常四娘领人进屋,齐齐向孟跃见礼:“末将见过元帅/皇后……”
张澄和陈颂顿了顿,立刻改口:“末将见过元帅。”
孟跃温声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张澄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上前呈与孟跃,“末将无能,至今未寻得虞节度使踪迹,只勉强勘测些许地形。”
“北边地大,人力有时尽,不能强求。”孟跃宽慰一句,拿着两份舆图对比,陈颂行至她身侧,“因着元帅带兵亲征,现下北狄退至铜鼓山后,估摸是要跟咱们耗着。”
十万大军纵使不打仗,每日嚼用,战马饲料,都是一大笔开销,瑞朝耗不了多久。
等到瑞朝大军折返,北狄又翻过铜鼓山继续烧杀抢掠,拿他们毫无法子。
孟跃不置可否,陈颂和张澄眉头紧锁,对此十分忧心。
孟跃从舆图中抬头,“你们也乏了,今日先歇息。”
“可……”陈颂还想说什么,对上孟跃静谧的目光,又止了声。
“末将告退。”
二人退出书房,陈颂扯了扯张澄袖子,眼睛滴溜溜转,张澄当看不见。
陈颂凑近他耳边:“哎,哎,跟你说个事。”
张澄:………
他跟姓陈的扯不开了是吧。
张澄无奈,“你又想做什么。”
陈颂咧嘴一笑,张澄心头一跳。一刻钟后,两人进入军营。
十万大军的军营!
陈颂暗暗激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很快被人盯上,当二人被十人拿刀对着的时候,张澄恨不得当即给陈颂十八拳,但显然是不能的。
他疲惫的抹了一把脸,事无巨细交代自己老底,唯恐落了一个细枝末节就被当奸细砍了。
巡逻队长狐疑,压着二人一路上报,至孟熙主帐外,张澄一张老脸都快丢光了,气的瞪了陈颂一眼。
陈颂心虚别开头。
“我当是谁,这不是小颂哥吗?”熟悉的女声传来,尾音悠扬,陈颂浑身一滞,不敢置信的看去。
孟九手提竹篮,一身藏蓝翻领圆领袍,头绑幅巾,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双眸仍是如水秀丽灵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颂脱口问道。
孟九哼笑,“元帅在哪,我自然就在哪。”她越过两人,进入帐篷。
须臾,孟熙掀开主帐,对巡逻队长道:“他们不是敌人。但你做的很好,有警惕心是好事,下去罢。”
“是,将军。”
陈颂和张澄二人跟随孟熙进帐,陈颂装模作样给孟熙行礼,挤眉弄眼的。被孟熙踹了一脚,舒坦了,也老实了。
张澄对此无话可说,他真没见过这么欠的小子。
孟熙邀请张澄落座,道:“此次元帅亲征,九娘子毛遂自荐,一同跟随。元帅道九娘子擅安抚人心,在伤兵营或有奇效,就允了。”
孟九将竹篮里的油渣馍馍给孟熙,又提起执壶,倒了一碗姜饮给她。
陈颂凑过来瞧,孟九给他也倒了一碗,陈颂喝了一口,“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