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与邓王几人的关系并不亲厚,可他们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孟跃问他:“阿珩后悔了,不该杀邓王?”
顾珩摇头。他不杀邓王,邓王就会杀他。
顾珩抿了抿唇:“我只是……”
他又住了嘴,人都杀了,这会子的难受显得分外虚伪。
“因为阿珩不是嗜杀之人,对错之外还有人情,我都明白。”孟跃捧住顾珩的头,吻在他额心,“你今日太乏了,好好睡一觉。从今往后,你都不必担惊受怕。没有人会纠结势力来夺你的皇位,害你的性命,也没有人敢。”
顾珩眸光一动,又垂下眼。是了,从今往后,他都不必再担忧了。
在孟跃的宽慰下,顾珩身心放松,缓缓靠在孟跃肩头睡下。
孟跃褪去他一身银甲,除他外衣,将他放平榻上,扯了被子给他盖上。翘头案上的安神香烟气缭绕,助人安眠。
孟跃摸了摸顾珩的脸,“有些事你不便出手,我来做就好。”
她离开内政殿,夜色中,她眸光沉静,仿若深潭。邓王、胶东王虽亡,但其子已长成,留不得。
孟跃派陈昌秘密北上,斩杀余孽。又重新安排京城布防,此时内侍通传,昭王求见。
“十六弟,听说你杀了邓王……”昭王已经闯进偏殿,看见孟跃,他话音戛然而止。
孟跃挥退内侍,叹道:“阿珩身子不适,服过药歇下了。”
昭王面色一变,“十六弟难道不是佯装中毒?”
孟跃望着他,少顷摇摇头:“邓王恭王何等精明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若非阿珩以身入局,他们怎会放松警惕。”
昭王顿时顾不得其他,询问他十六弟身子如何,孟跃随口胡诌,末了又道:“十五哥,你同阿珩一起长大,最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若非逼到狠处,阿珩做事都是留一线的。”
昭王沉默,少顷他向孟跃拱拱手,退下了。
孟跃连夜召来裴籍尤询问,果然,顾珩截杀邓王时,支开了昭王。
裴籍尤迟疑:“皇后,要不要去敲打底下人,让他们别乱说。”
孟跃颔首,“你看着做。”
裴籍尤退下,离开偏殿后,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夜色里的一星灯火,默了默,随后一头扎入夜色中。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火红的日头从东边升起。
金吾卫沿街巡逻,昭告天下,逆贼伏诛,天下太平。
无数家门、家窗,露出一条缝儿,看着金吾卫如往日威风凛凛。
“逆贼伏诛了?太好了!”
“咱们又能过太平日子了。”
“这一个月可吓坏我了。”
百姓们从家中而出,在街上大笑大叫,有人沿街打滚,有人坐地捶哭,尽情释放情绪。
终于,终于太平了。
大大小小的酒肆外排起长队,有人含蓄,带酒回家。有人当即就饮了,醉醺醺走在大街上,众人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
连承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种种,心中感慨万分。
之前邓王掌权,因连承识实务,邓王只将他软禁,未要他性命。
“走罢。”连承放下车帘,靠着车壁假寐。
而在更早之前,陛下召他入宫,对他说:非常时行非常事,朕都明白。
那时连承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每夜辗转难眠,直到邓王谋逆,连承才终于明了。
陛下啊陛下,天下还有您算不尽的事吗。
马车至连府,连承睁开眼,才觉他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主君?”车夫担忧,“您的脸色不大好。”
“无妨。”连承回府后用了一碗安神汤歇下。明日帝后重临金銮殿,他不可失仪。
次日天明,天色晴朗。
官员们再次上朝,看着身边空缺位置,心情复杂。
此时,小全子高声唱:“帝后驾到,百官跪迎。”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爱卿平身。”帝后高坐龙椅,威严庄重。
孟跃道:“此次本宫与陛下能及时斩杀叛贼,多亏诸位爱卿相助。”
“臣等惭愧。”
孟跃与顾珩对视一眼,顾珩道:“有罪当罚,有功亦当赏。”
昭王率先受封,增其食邑,赐黄金珠宝,三代之内平等袭爵。
百官大惊,昭王神情一喜,忙不迭谢恩,整个人都洋溢出欢快气息。顾珩也看的高兴,于是嘴快给他十五哥又加了一块封地。
昭王没急着应,顾珩也意识到这事是临时起意,没提前跟跃跃商议,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珩神色如常,但他的目光透出一点拘谨。
孟跃笑道:“陛下仁义宽厚,昭王以真心待陛下,陛下自然也是真心回赠。”
昭王和顾珩松了口气,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挺美滋滋。昭王谢恩,退之一侧。
百官羡慕不已。
随后是隆部王,对方来晚一步,没帮上忙,但对方肯出兵,可见对瑞朝皇室忠心。
顾珩大手一挥,赐金银珠宝,减免隆部三年朝贡。
舒蛮时隔多年再次看见孟跃,心中情绪翻涌,她还是那样高不可攀,又令人向往。
舒蛮的目光偏移,落在奉宁帝身上,这就是孟跃的心上人?
他抿了抿唇,缓缓低头,谢恩。
随后裴籍尤,何勒,赵昆,刘生四人受封。
其次吴密,常炬等人。
告一小段落,小全子想到之后人选,心中暗暗激动,“宣,赤衣军将军孟熙,昭武校尉严芳,昭武副尉何献儿,振威校尉萧七娘……”
有官职的,无官职的,一连宣四十五名女娘进殿。
“末将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孟跃莞尔:“免礼。”
孟跃环视百官,道:“不瞒诸位,若非常四娘等人从宫中杀出,及时打开宫门,本宫或是已做叛贼的刀下亡魂了。”
百官一凛,“臣等无能……”
孟跃摆摆手,“不关你们事。”
话虽如此,常四娘等宫人救驾有功却是事实,皇后封赏亦是情理之中。
有心思活络的官员咂摸,邓王手下兵马训练有素,宫人中纵有一二好手,对上军队也毫无胜算。
除非……
官员的目光落在孟熙等人身上,除非常四娘她们本就是赤衣军出身,混在宫内。只待时机一到,与孟后里应外合,杀敌于措手不及。
而常四娘,矫健勇武,尤以弓箭见长。
据有不可靠传言,两相交战,越王当时都要降了,却被暗箭射杀,当场身亡……
那官员想的深了,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多看帝后一眼,只暗暗下决心,往后就是刀架脖子上,他也是帝后一派的人。
邓王他们输的不冤。
封赏还在继续,御阶上的起居舍人如实记载。
‘奉宁九年,春,诸王谋逆未遂,身死京都。
涉事官员,或斩首、流放。
有功之臣,大肆封赏。
朝中多女官,仍补不足。帝后遂削减冗余官职。
同年五月,北地大乱,北狄趁机南下,情势危急。孟后临危受命,率十万大军亲征。’
第173章
皇后率军北上已有月余。
天悬骄阳,大地换新,皇城花园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却无人欣赏。
园中深处的藤蔓秋千上,一身杏色小团花垂领衫儿,套粉红织金襦裙的小女娃正扯着牡丹花瓣,她脚下花瓣堆叠,嘴中小声念着:“大胜…小胜…大胜……”
饱满的花头只剩最后一片花瓣,文宣眼睛骤亮,用力扯下花瓣,欢喜道:“大胜,母后此次大胜!”
孟五娘连声附和,“灿儿说的是,阿姊此次一定大胜。”
左右宫人也纷纷应声,一片激动声中,女声唤道:“公主,原来您在这里。”
描金快步而来,向文宣见礼,又朝孟五娘行半礼。
文宣从秋千落地,向描金行去,“你特意来寻我,是皇祖母想见我?”
描金应是。
文宣上前牵住描金的手,往长宁宫去,路上遇见下朝的奉宁帝。
“儿臣见过父皇。”
顾珩爱怜的揉揉女儿脑袋,“私下里,灿儿不必多礼。”
文宣偏着脑袋看了一眼顾珩,随后向顾珩伸出双手,下一刻,小身子腾空而起,文宣圈住顾珩的脖子,软软道:“父皇,我用花瓣占卜,母后一定大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