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孟跃留宿宫中,小全子在殿外激动不已,与红蓼道:“等这件事了,孟将军肯定能入主凤仪宫。”
红蓼笑着点点头,希望她到时候能分配去孟将军身边。
然而次日,太康宫急报,太皇太后为着陛下下令终生圈禁永福公主一事,正在闹绝食。
彼时,奉宁帝刚刚散朝,孟跃出宫当值。
太皇太后到底是奉宁帝的皇祖母,于情于理,他都得过去瞧瞧。
天子仪仗驾临太康宫,隔着一扇宫门,里面传来哭喊和怒骂声。
宫娥内侍哭泣。
骂人者,自然是寻死觅活的太皇太后了。
有内侍眼尖,看见奉宁帝,连滚带爬行来,“陛下,陛下求您劝劝太皇太后罢,再不用膳,太皇太后就受不住了。”
届时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陪葬。
内侍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小全子把人拽开,观察奉宁帝神色。倏地他眼前一花,奉宁帝径直行入。
主殿一片狼藉,太皇太后身着中衣坐在榻上,乌发散乱,唇色泛白,一副憔悴虚弱之态,却任凭殿内宫人内侍怎么哀求都不动容。
直到她看见奉宁帝前来,眸光动了动。年轻的天子温润清雅,如玉一般,只看这一张脸,这温和的气势,谁能想到他的雷霆手段。
太皇太后觉得这位孙儿格外陌生,她一点也看不透。
奉宁帝看了一眼小全子,小全子会意,将殿内闲杂人撵出,他也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上殿门,远远的守在殿外。
殿内,太皇太后直视奉宁帝,冷笑一声:“怎么,皇帝今日来,也是想结果了哀家?”
“没有那种事,皇祖母。”奉宁帝在太皇太后下手落座,他有些好奇,于是也就问了:“大皇姐做的事,您如今都已知晓,还希望保下她?”
太皇太后怒火一滞,沉默下来,少顷她闭上眼,别过脸去:“这宫里哪是干干净净的。”
话音落地,殿内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太皇太后睁眼看去,恼羞成怒:“你笑什么,你认为哀家很可笑?!”
“不。”奉宁帝道,“我只是觉得皇祖母和父皇不愧是母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对方做了任何错事,都可以原谅。”
那一瞬间,顾珩想起了孟跃,明眼人都瞧得出孟跃不甘人下,她在隆西青州赈灾,赢得大片威望,这于帝王眼中是大忌。
关尚为着此事,在奉宁帝跟前上眼药,道孟跃野心勃勃。
顾珩想,别说孟跃与他共掌天下,若有一日孟跃想要他的皇位。他会不会跟孟跃兵戎相见?
那个念头甫一冒出,顾珩就有了答案。
结果是不会。
言语无法表达他对孟跃有多么浓厚的喜爱,早在经年日久中,他们的思想,行为,互相影响。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谁会自己跟自己生气呢。
第131章
太皇太后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悲色,她未尝不知永福所犯之事,何等大逆不道。但她能如何?
那是永福啊。
那是与她这个老人家朝夕相伴,陪伴她的贴心孙女,她老了老了,就这么一个可心孩子了。
太皇太后软了态度,踉跄起身朝奉宁帝来,奉宁帝先一步搀扶她,太皇太后双目淌泪,没了之前故作的强势,“皇帝,当哀家求你,轻饶永福罢。她一个女儿家,不会威胁你的皇位了。”
奉宁帝沉默。
太皇太后急了,老泪纵横,“珩儿,珩儿,祖母求你了,饶你阿姊一回成不成,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她。”她紧紧把住奉宁帝的双臂,双目迫切的盯着年轻天子的眼睛,老眼中满是期盼。
顾珩终究受不住那样的期盼,叹声:“以后每月三旬的第一日,及年节日,孙儿会派人将大皇姐从宗正寺接出,送至皇祖母身边,一叙祖孙情。次日午前送回。”
太皇太后还要再求,顾珩冷了声:“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了。”
太皇太后见状,住了言。虽然跟她预想的结果差一截,但也比现在好很多了。她抬手抹去眼泪,笑了一下,“……也行,也行。”
自顾珩继位以来,太皇太后素来强横,现在软了态度,又那么大岁数,沧然拭泪,很是可怜。
顾珩心中并不好受,到底是念了祖孙情,临走前道:“皇祖母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才能多看顾大皇姐。”
太皇太后一愣,她想说什么,然而一抬头,奉宁帝已经离去了。
左右宫人斟酌道:“太皇太后用些膳食罢。”
太皇太后颔首。
不必太皇太后催促,下午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太康宫宫门外。
永福一身月白棉布素袍,披着半旧灰斗篷,乌发盘髻,零星簪了两只橙色绒花。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憔悴极了。
风雪掠过她身,总让人疑心,会否将她吹倒,再也起不来。
她站的久了,护送她来的红蓼低声催促。永福不语。
如今事情败露,重回太康宫,她的双腿犹如灌铅,怎么也挪不动。
然而内侍往里通报,太皇太后匆匆而出,宫门敞开,祖孙对视,永福羞愧的垂下眼,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当下就落了泪,哽咽出声:“我的永福啊……”
她快步而来,扶起永福,左右宫人也跟着搀扶,永福始终垂着头,太皇太后摸摸她的手,那样冰凉。又看着她衣裳如此素简,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强忍道:“愣着作甚,还不扶永福进宫。”
太康宫的主殿门关上,没了外人,独自面对太皇太后,永福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了。
她在宗正寺收到口谕,本不想来的,可是又不得她。
她直挺挺跪在殿中,心道,太皇太后气不过,欲打死她泄愤,她也认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太皇太后却心疼的扶起她,让她在榻上坐下,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温茶,“你这孩子,殿内只有咱们祖孙,你还跪什么。”又关心她:“膝盖疼不疼。”
永福倏地握紧茶杯,本就未好的喉咙愈发疼了,像吞了火炭。
她始终低着头,“太皇太后,不该,召见罪人。”
太皇太后愣住,不敢置信望向她:“永福……”
永福从榻上起身,重新跪在殿中,这一次她抬起头,直视太皇太后:“处心积虑,是我。心机深沉,是我。卑鄙无耻,还是我。”
“我…龌龊…不堪,所犯罪……罄竹难…难书……”喉咙太疼了,激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她拼命握紧手,掌心的刺痛,分散注意力。
她就是这样卑劣的人,她扯了扯唇角,“端庄…贴心……是我装…装的……”
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是想扒开她的伪装,看看她的内心有多么令人作呕,然后高高在上评判一句:你竟是这样的人,当真看错你。
永福的眼睛睁的很酸疼了,却不愿眨眼,执拗的看着太皇太后,不错过太皇太后任何一个表情。
事情已败,早死早超生。
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决定效仿废物先太子,撞柱自尽。
她也不想如此。可是奉宁帝防她厉害,哪怕进宫,也不愿给她一根簪子。
然而她眼前一花,被人抱了满怀,耳边传来嘶哑哭声,“永福…永福……”
太皇太后已经心痛的说不出话了,只能抱着可怜的孙女,一遍遍唤她。
永福被这一抱弄懵了,老人的哭声如洪水,凶猛冲击她建立起来的心防。
永福面上茫然,她们这对祖孙看着温情,但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用去的,哪有真情可言,没有的…没有……
当年她跟长真在花园冲突,她扮了苦肉计,但废后和长真是亲母女,废后无条件护着长真,把她衬成了一个活笑话。那两巴掌打在脸上,生疼极了。
……所以,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永福想不出答案,喉咙太痛了,意识消散前,只听见太皇太后惊慌的喊声。
太康宫的事情传到内殿,奉宁帝头也不抬,“把奉御叫去,再拨两个御医。太康宫需要什么,只管去拿,不必上报。”
小全子要领命而去,又被奉宁帝叫住,他犹豫片刻,“大皇姐身子好的差不多,再送回宗正寺。”
小全子应是。
奉宁帝这才垂首,继续批阅奏折。
次日,一封圣旨快马加鞭送往壶州。
第132章
太康宫的事,孟跃是从连太后口中听来的,连太后对此十分伤感,孟跃软声宽慰她:“娘娘也说陛下令永福在宫里养伤,想来不多时,永福就大好了。如此,太皇太后也高兴了。”
连太后一想也是,心情好了些,留着孟跃用了午膳才让走。
她那厢刚从连太后宫里出来,又被小全子接走。
正好她也有政事汇报,谁知顾珩先给她抛了一个大消息。顾珩要将昭王召回。
“现在京中的隐患去了大半,瑞朝还算安稳,我想与十五哥聚一聚。他肯定也很想念我了。”顾珩自信道。
孟跃:………
孟跃叹道:“昭王就这么离开封地,壶州那边可有信得过的人接管?”
顾珩绕过龙案,向孟跃走来,拉着人去里面边吃茶边说事,“十五哥说他手下长史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性子也极好。”
孟跃心头一动,“是昭王曾经的伴读?”
“猜对了。”顾珩站在孟跃身后,把着她的双臂摁她落座,他坐在旁侧,揶揄道:“这下跃跃可放心了?”
孟跃嗔他一眼,十五皇子的伴读,孟跃见过。是个有才干的人,人品也贵重。那样的人留守壶州,或许比昭王留壶州还可靠。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孟跃眼神飘忽了一瞬,然后嘴边喂来一块荷花酥。
她身体快于脑子,张嘴叼着吃了,略略咀嚼咽下肚,“这次的荷花酥更嫩。”
顾珩手一转,用牙箸夹一块荷花酥吃着,“酥性有余,脆不如过往。”
孟跃睨他一眼,“我怎么记得某人之前吃荷花酥,嘴里打了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