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吃的五石散是本宫的人给的,但却不是本宫下毒,而是顾琅主动吃的。他太自信了。”说到此,永福公主眼里涌现光彩,眉宇间皆是得意,“他认为是旁人危言耸听,他身为储君,不会被左右。”
“但结果你瞧见了。”永福公主向孟跃挑了挑眉,生动极了。仿佛一副水墨画骤然涂上色彩,一朝变成了油画,让人跟不上适应。
之后关于先太子的事孟跃从顾珩口中知道个大概,便跳过这事,道:“你与皇太后和长真公主有死仇,却通过陈昼,间接与这二人联手,只为除了我,趁阿珩伤心之时除了他。但你不怕顾盛继位,第一个弄死你?”
“怎么会呢。”永福公主看向孟跃,“你同陛下感情深厚,又死在最好的年华,陛下一定痛极,届时我只要稍微引导,陛下就能杀了陈昼,长真母女和顾盛。陛下无子,又防备其他年长兄弟,只能从幼弟中挑选储君。”
孟跃想了想,顺着她的话,补充道:“等陛下悲伤过度去世,幼主继位,你这位长公主就能用太皇太后压制幼主,从而掌权了。”
永福公主没想到孟跃猜到她的计划,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默认了。
厅内静默,而大公主似是有些渴了,端起茶盏欲再呷一口茶水,一只修长的手先盖在茶盖,永福公主顺着手仰视,孟跃俯视她,两人视线交接。
“跃今日来是想问个明白,长公主殿下的性命,在陛下手中,跃不能动私刑。同样……”孟跃将茶盏摔落,应声而语:“殿下也不能。”
她一声令下,两队金吾卫鱼贯而入,伴有两名御医。
永福公主再也没了方才的冷静,挣扎着撞柱,却被一个手刀劈晕,孟跃对御医道:“毒在茶水里。”
倘若孟跃轻敌,自认为胜券在握,饮了毒茶,永福公主说不得还真有翻身机会。
后面永福公主见孟跃不上套,这才自饮,求一个体面。
不得不说,这心性委实坚韧。
难怪先皇在时,未将永福公主揪出来,永福公主是忍常人不能忍。
不过孟跃还有些谜团,估摸只能从其他人口中查探了。
皇宫内政殿,关尚带来人证物证,顾盛直挺挺跪在地:“父皇,儿臣知错,儿臣一时被人蒙蔽,求父皇开恩,父皇……”
顾盛心乱如麻,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他急切道:“父皇,求您看在已故皇祖父的份上,饶我一次,父皇——”
关尚心里一动,见天子停笔,淡漠的俯视顾盛,“朕一生爱重之人唯二,你却都动了,你让朕怎么饶你。”
关尚神情微变,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以为在大理寺牢房,是孟跃在诓陈昼,但没想到会从陛下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堂堂天子,心中当有社稷,有大抱负,怎么能装着区区一个女人。
关尚开口,“陛下,毕竟是先皇临死前将盛殿下过继于您,若是对他太严苛,朝臣百姓或许会有异议,于陛下名声有碍。”
顾盛连连点头,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真的知错,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此刻,顾盛和关尚莫名同等希冀的望向天子,然而天子神情冷淡,“不会有以后了。”宣告着顾盛的结局。
当日,顾盛,长真公主和皇太后,永福公主联合门下省陈侍中,及诸世家合谋,派出死侍,刺杀天子生母——连太后,和太皇太后,数罪并罚,罪同谋逆。
涉事的皇室成员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宗正寺,不得释放。
陈氏家产充公,主谋斩首,陈氏其他人等,徙千里,至地方免苦役,三代不得科举。
换言之,陈氏族人去边远地方过庶民生活,旁的不再追究。孟跃说到做到,对陈氏一族从轻发落了。
旁的涉事世家就没那么轻快了,徙刑也分长短,最远三千里。
天子雷霆手段,震慑朝野。
天子下方,群臣之上的御阶,左右各立着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如实记录。
奉宁二年冬,皇子盛联合世家谋逆,刺杀帝母未遂,帝大怒,斩杀涉事世家,朝堂世家子弟几十存一。贬皇子盛为庶人,终生圈禁。
宗正寺内,贬为庶人的皇太后再无顾忌,大骂奉宁帝狼心狗肺,忘记皇位是怎么来的。
下朝后,得到奉宁帝允许,而前往宗正寺的起居舍人一一记录。
永福公主看见起居舍人,十分意外,她向木栅栏行去,“你……”
她虽然只用了少量毒茶,但到底伤了嗓子,声音沙哑难听,每次发声都如刀刮。
她向在看一种新奇的东西,看着起居舍人,“顾珩,居然,让你…记…记录。”
起居舍人停下笔,郑重道:“陛下光明坦荡,没有什么不能记的。”
永福笑了一下,扯着喉咙,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但她不在意,笑的愈发猖狂。
顾珩光明坦荡?那才是最大的谎言。
她哇的呕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第130章
两个时辰后,永福公主幽幽醒来,起居舍人已经离去了,对面的长真公主讥讽道:“大皇姐真是命硬啊,克兄克父克夫。幸亏无子,否则还得克子。”
永福公主眸光微沉,睨了她一眼,“最想,克你。”
长真公主勃然大怒,倏地拍打在木栅栏上,“你以为你没有克我吗?刘因就是你害死的。贱人,贱人!”
她如此气急败坏,反而叫永福公主心情转好,“这是,报应。”
牢房最深处的前桐王,现·废庶人顾琢冷眼旁观。日子太无趣,有人争吵都成了一种乐子。
他坐靠墙根,手捻着几根稻草,随意编织,脑海里却又想到了顾珩和孟跃。
那两个人现在一定很得意。他眯了眯眼,心中翻涌着怒火,噬心灼肝,五脏六腑都焚着疼。
宫内,帝王寝宫。
顾珩挥退左右,与孟跃依偎着闲话,孟跃从永福公主那里听到了一段旧事,但是片面之词,不可尽信。
两人坐在榻上,顾珩从后圈抱孟跃,头搁在孟跃肩头,轻声道:“永福口口声声说先太子害死了大皇兄,但长真和废后却矢口否认。”
孟跃想了想:“事已至此,废后和长真没必要说谎。况且大皇子死于决堤,大坝上游的地方刺史乃废后表兄,要么废后当时嚣张的不可一世,无所顾忌,要么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故意挑起永福公主和先太子之争。”
“当时父皇正值壮年,把控前朝后宫,我瞧着废后和先太子,不敢这样肆意横行……”顾珩顿了顿,叹道:“极可能是有人挑起这两方争斗。”
殿中半人高的暖炉散发热意,然而顾珩和孟跃心头都漫上一丝凉意。
若一开始就是错的,那这么多年永福公主和先太子之间的争斗,岂不都成了笑话。
而幕后黑手其实不难猜,谁有可能得利?谁就有嫌疑。
已故的梅妃,齐妃,还有当年的惠贵妃。
大皇子身死,还给先太子拉了一波仇恨,完全有利其他不占嫡不占长的皇子。
说来历朝历代,皇子公主众多的帝王不止承元帝一个,但承元帝贪心太过,既要又要,他希望太子地位稳固,又希望其他儿子才干过人,是美玉良材。
然有能力者,心高气傲,焉能久居人下。
储君无法优秀的一骑绝尘,把兄弟们甩在身后。偏承元帝又要有才干的儿子对储君毕恭毕敬,马首是瞻……
孟跃从未见过如此反人性的行为。
最后演变成先太子气承元帝看重其他皇子,对承元帝生怨。其他皇子恨承元帝偏心太子,对承元帝由怨生恨…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事,像大海中的两块浮木,彼此靠拢,才能一起抵抗大风大浪。
“…废后所行恶事不少,但也帮人背过黑锅。”顾珩提及此,神情有些微妙,他还记得他年幼时,当时废后如日中天,控制董嫔,欲陷害他。
又数年后,孟跃溺遁,他不知真相时,心神失守,被先太子钻空子下毒,欲落实十七害死兄长之事,为先太子提供打击四皇子和七皇子的铁证。
有此种种,顾珩对废后母子无怨,是不能的。
因而,废后母子被泼脏水,不令同情,反有因果报应的冷幽默感。
顾珩:“贤妃暴毙,不是废后所为,乃此前惠贵妃背后下手。”
孟跃坐正身子,扭身看向顾珩。
桐王被捕后,顾珩查出了不少陈年腌臜事。
顾珩道:“当时是为了加深废后罪行,好让父皇对先太子一脉厌弃,谁知父皇对先太子一脉爱重不已,废后无事,贤妃死了…也就死了。”
大抵是生死之事太沉重,顾珩顿时转了话题,“跃跃,你知不知道十一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孟跃想了想,一时没想出来。她跟十一皇子的接触太少,后来十一皇子被赐死,孟跃更是不关注了。
顾珩哼了一声,有些生气:“我也是后来推测出的,十一嫌我蠢,嫌我母妃笨,而我母妃还占了贵妃之位,他认为我们德不配位。”顾珩冷笑,“他倒是聪明,却白白帮人背黑锅,辩驳无门,落得横刀自刎的下场。”
孟跃微微蹙眉,抿了抿唇,“顾昌坠马,你可查出真凶了?”
顾珩:“我当时在想京中乱了,谁能得好。”
孟跃深以为然。她最初怀疑过桐王。
承元帝铁了心要把皇位给先太子一脉,但顾昌身死,谁都知道有内情。
承元帝肯定信不过京中皇子,这时一早分封出去的桐王,经有心人一提,承元帝念起桐王的好,事情就成了大半。
但谁知会冒出个顾盛。
最后,十一皇子书房搜出他和桐王的“密谋信件”,桐王被迫提前暴露。
如此损人不利己,桐王是不会做的。所以顾昌坠马一事,孟跃排除桐王的大半嫌疑。
她神情有些复杂:“我将所有人都排除了,最后发现只剩下永福公主。”
“永福……”顾珩到底是尊称了一声“大皇姐”,“她是有魄力有心计的,她生来是女儿,于夺位无缘。也正因为她是女儿,父皇不会提防她,才能暗地里搅弄风雨,或许她最初她只想报仇,但随着与兄弟们的争斗中,渐渐有所悟,于是一心一意奔着摄政长公主之路去了。”
孟跃抬首,“阿珩…似乎很有感触?”
顾珩将孟跃圈紧,俯首吻在她眉心,“一开始我也不是想夺那个位子,可是渐渐我发现,涉身其中,想要护住我想要的人,只有去争去抢。”
位卑则言轻。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跃跃,是你帮我,我才会赢的。”顾珩依赖的蹭蹭她的脸,由衷道:“如果没有你,我未必能登基。纵使侥幸登基,也未必能坐稳这个位置。这个皇位是我们共有的。”
永福公主有一句话说对了,这场夺嫡之中,孟跃是最大变数。
然而孟跃听见“皇位是我们共有”几个字,心头一跳,侧首看向顾珩,顾珩弯眸,亲吻她唇角,“跃跃,你一定是上天派来引导我,相助我的神女。”
孟跃张了张嘴,她不是什么神女,她只是,只是一个在此世,重获生命之人……
孟跃阖上眼,再睁开时,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既然如此,神女和凡人有别,那我们不能在一起。”
顾珩顿时不干了,张嘴对孟跃脸颊肩头又咬又蹭,一通闹腾,孟跃实在抵挡不住了,立刻笑着改口,“我不是神女,但阿珩是天子,有大气运者,我配阿珩,是我高攀了。”
“没有高攀。”顾珩认真道:“我们是最相配的。”
孟跃脸上的笑意愈浓了:“是,我们是最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