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延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先把手上事处理了。”
下属十分感动,恭敬退下,退出去时将书房门关的严实。
当天傍晚,当地医术最好的两名大夫登门刺史府,要为穆延号脉。
京中却是风声鹤唳,金吾卫持刀拿人,陈侍中首当其冲,街上都是哭喊声。
百姓们纷纷避开,孟泓霖匿在人群中,问左右:“这些都是参与刺杀的人?”
旁边人道:“嘘,公事不可议论。”
孟泓霖连声应。
午后孟府来人知会他们,孟五娘往后留在将军府,不回去了。
于是孟泓霖先去外面打听了一下午,现下打听不出更有用的消息,才向将军府去。
门房引他进府,他熟门熟路在花厅坐下,看见孟五娘来了,还谨慎往外张望,孟五娘道:“阿姊公事繁忙,不在府。”
孟泓霖顿时拉孟五娘坐椅子上,问:“到底发生何事了?”
孟五娘也没瞒着。
“我听说万福寺最灵验,今日得空去寺庙为阿姊祈福,谁知遇见刺杀,我眼见阿姊被围困,就用弹弓打中阿姊身后刺客的手腕,他丢了刀,就被阿姊杀了。”
孟泓霖目瞪口呆,嘴巴能塞一个鸡蛋,“你编话本呢。”
孟五娘不语。
孟泓霖终于想起他这个小妹小时候很活泼好动,爬树捉鸟,下河摸鱼,整日里跑着,又黑又瘦。
后来在家里养着嫁人,皮肤养白了,但还是清瘦,一般人当是女子纤细,没想到孟五娘还有这手功夫。
“不对啊,你去寺庙祈福,你带弹弓作甚。”
孟五娘睨他一眼,又垂眸,“我一人出门,防身用。”
一般女儿家去寺庙祈福,都有家中男子陪同,但是孟家,孟泓霖是家中宝贝,孟五娘仅此草芥好些,哪会有人陪她去寺庙。
孟泓霖干巴巴的摸了摸鼻子,强词夺理:“你也没说是为阿姊祈福啊,你若是说了,我就跟你去了。”
今日孟五娘救阿姊的功劳,他也有份了。
孟泓霖看着典雅华贵的花厅,这屋子华美非常,住在这里多幸福啊。他做梦都想住进来。
五娘却阴差阳错实现了,孟泓霖气的跺脚,却无可奈何。
眼看天色更晚,孟五娘起身道:“天快黑了,你…你也回去罢。”
孟泓霖瞪她一眼,“你真是翅膀硬了。”却是不敢说其他难听话。
他离开时撞见刘生,对方身边跟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不是孟九,那是谁?
他心里记下那个女人,一路回家。
金吾卫前脚拿人抄家,后脚刘生带着秦秋连夜查账。
大理寺牢房,灯影幢幢,惨叫不绝。
大牢深处,刑架上的男人狼狈不堪,遍布伤痕。
一日之间,陈侍中沦为阶下囚,孟跃停了人用刑,向前几步,看向陈昼:“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给我我要的答案,我也会给你你要的结果。”
陈昼缓缓抬起头,乌糟糟的头发挡住他大半张脸,眼中的嘲讽却清晰可见:“你能给我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你放肆!”陈昌厉喝。
孟跃抬手止了陈昌,看着陈昼,似笑非笑,“我是谁,我有几斤几两,你不是最清楚吗,陈侍中。”
她说的轻描淡写,一句“陈侍中”将人干破防。
“你这个妖女,祸乱朝纲,你唔……”他痛的攥紧拳,面目扭曲,盖因孟跃一拳砸到他伤处,钻心的疼。
孟跃转身,吴密适时命人搬来交椅,孟跃落座,掀了掀眼皮,“你派人刺杀我,是因为你相信我死了,会让陛下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让你们有机可乘。”
旁听的关尚诧异的望了一眼孟跃,眉头微蹙。
陈昼不语。
孟跃道:“这是事实,这个世上,陛下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位是长宁宫的连太后。另一个嘛……自然是我。”
陈昼冷笑,却没有反驳。
孟跃轻语,如恶魔蛊惑:“如果我替你陈氏一族求情,你说陛下会不会网开一面。”
陈昼顿住,不敢置信的望来,关尚不赞同道:“孟将军,你……”
孟跃头也不抬:“现在是我问话,是不是。”
关尚不甘噤声。
这个阴暗逼仄的地方,孟跃同陈昼双方无声对峙,牢房里的惨叫哭喊更加明显了。陈昼闭上眼,只觉得那些哭声中,也有他的家人,族人。
孟跃并不催促,静静等着,或许是很久,也或许是很短的一瞬,陈昼颤声道:“……陈氏其他人是无辜的,能…能否…从轻发落。”
微弱的火光打在孟跃脸上,庄严而冷肃,她轻启薄唇:“可。”
断断续续的言语传来,刑架左侧的炭火猩红,发出爆裂之声,飞溅火星,映出众人严峻的神情。
专人记录口供,连夜上呈天子。
第129章
次日天子罢朝,顾盛被召入内政殿。
殿门将晨光挡在殿外,殿内压抑肃杀。奉宁帝稳坐龙案后,看着殿中的年轻人,小全子将陈昼的供词交与顾盛。
顾盛飞快瞥过,犹如手捧火炭,飞快将供纸丢弃,“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奉宁帝神情平静,并不意外他的辩驳,“不止有陈昼的供词,你想要人证,物证,朕都能给你寻来。”
顾盛面色白了三分,眸子颤动,紧握着拳不知道在想什么。
奉宁帝也不与他闲话,干晾着他,自顾自批阅奏折。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迎来一位客人,永福公主一身华衣,满头珠翠,唇红如烈日,极盛艳之态。
她高坐厅中上首,看见孟跃一步一步走来,在厅中站定,永福公主勾唇一笑:“孟将军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
孟跃:“公主过誉,跃愧不敢当。”
永福公主笑意不减,“坐罢。”
下人上茶,孟跃却不碰,永福公主挑眉:“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孟跃想了想,点头:“若我有损,阿珩会伤心难过,我不想让他伤心。”
永福公主噔的搁下茶盏,发出脆响,她冷笑,“孟将军未免太自信,世上是不缺真心人,但孟将军太年轻,还不知道真心最易变。”
“是吗?”孟跃抬眸,目光如剑,刺进永福公主眼底深处:“既然如此,殿下何必费尽心机来杀我。”
永福公主不上她当,“本宫没做过的事,孟将军红口白牙却污本宫清白。”
孟跃起身,在永福公主警惕的目光中一礼:“是跃不严谨,这厢赔罪了。”
永福公主摆摆手,不与她计较。于是孟跃坐下,给长公主讲了前朝皇室的一个故事。
道有那么一位大皇子,文武双全,又居长,不论天子和朝臣都对他称赞有加,彼时嫡子还幼,不能与他抗衡。
永福公主倏地握紧扶手,冷冷的瞪着孟跃,孟跃不觉,自顾自说下去。
自古利益动人心,更遑论皇位。
于是大皇子被害,他的母妃和妹妹从此匿于人后,谋划着为他报仇。
为了报仇,妹妹和妹夫恩爱非常,却故作怨偶而和离。为了报仇,妹妹眼看心爱之人身死,只为了不连累她。
“够了!”永福公主厉喝,阻止孟跃说下去。但孟跃哪里肯听,永福公主怒道:“来人,来人,将这胡言乱语之辈打出去。”
然而厅外没有任何异动,永福公主心头一跳,腾的起身,看见稳坐着的孟跃,她忽然什么都明了。
大势已去了……
“……罢了。”她颓然坐下,垂着头,发髻间的正凤钗也跟着垂落,透出颓靡。
孟跃不语,静静等候。
半晌,永福公主缓缓直起身子,双目血红,却未有一滴泪,“孟跃,早知你是最大变数,本宫当初第一个该除掉的人就是你。”
孟跃颔首:“多谢殿下对跃的高度认可,跃不胜荣幸。”
永福公主气笑了,她吐了一口浊气,道:“本宫是在报仇。先太子明刀明枪打败我皇兄也就罢了,偏他使出下作手段。‘大坝决堤,大皇子不幸遇难’……”
永福公主回忆过往,目眦欲裂,“可怜我皇兄连个尸首都无。朝臣都说此为天灾,却不知大坝上方所在地的刺史,乃是皇后表兄。而父皇明知此事有内情,却一昧偏袒先太子和皇后,真叫人寒透了心。”
孟跃默了默,道:“所以你选择自己报仇。”
“没错。”永福公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残留唇上,水润动人。她道:“我一直在忍,直到秋猎,我知道机会来了。为了这一天,我牺牲了驸马,牺牲了我的爱情。可我低估了父皇对先太子的偏爱,纵使秋猎遇刺,刘因惨死,先太子也相安无事,父皇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好的让人嫉妒,让人发恨,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那不过是个开始。”孟跃叹道。
永福公主的怒火一滞,像被人泼了一层沙,不能浇灭怒火,却生起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孟跃见她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开口道:“黔中雪灾是不是你勾结地方官拖延灾情,为的在太后回宫时,散布流言。”肯定的语气。
永福公主没否认。
当时流言事关百姓,太后终究是心慌了。永福公主趁机加深她与太后的感情,至于拖延灾情会死多少人,她并不在乎。
孟跃又问:“拖延的地方官…是大皇子的人?”
永福公主不语。
孟跃知道自己猜对了,大皇子死的太突然,其下势力不会瞬间散去,永福公主与大皇子一母同胞,仓促间收拢一部分势力并不奇怪。
永福公主借了太后的势,方与皇后抗衡一二。
只是先太子一日不倒,皇后和长真公主就能风光长存。
这些年永福公主一直秘密谋事,从前还能与贤妃言,贤妃去后,她越发孤独了。如今事情败露,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倾诉欲,将自己这么多年的谋划一一道出。
谯城之行,几是先太子光辉人生的转折,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