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派人去看看就是了。”粮行行头道。
探子入城,好一通搜寻,只见街道冷清,入目是衣衫褴褛之人,孤儿老弱,未有闹事者,遂匆匆回禀。
粮商们安了心,“或许是其他事情,与咱们无关。”
次日一早,一干粮商收到请帖,道朝廷拨粮不足,管后勤的送粮官想与他们购粮,价格好商量。
一干粮商对视一眼,知晓机会来了。
行头于海四十五六,样貌平平,不高不矮,一双眼睛十分亮,他出自中州,势力最大,睨了众人一眼,“每斗粮不低于120文,诸位可有数了。”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拱手,“谨遵行头命。”
一行人陆陆续续入了隆西主城,兵士开道,好不威风,引众人入当地刺史府。
于海看了一眼府外的两座威严的石狮子,理了理衣领,昂首走过大门。
商人卑贱,从前只有他们低头的份儿,如今也有官员求着他们的时候了。此一时彼一时。
门后一名年轻人高唱:“中州大粮商于海,到。”
于海微微颔首,不经意瞥见年轻人手里拿着名单,果然下一刻又念着:“中州含林县中型粮商孙鸿,到。”
“错了错了。”于海身后的男人纠正,“我孙家在中州只算中上,但在含林县却是头头儿。”
年轻人受教的点点头,“这就改。”
这种事没甚稀奇,顶多是手下人不仔细,但是于海经商多年,练就了一身惊人直觉,越想越不对劲,脚下的步子也慢了。
孙鸿还记着方才的事,骂骂咧咧,不小心撞到于海,“行头对不住,对不住……”
于海抬手制止他,让孙鸿看四周,“堂堂刺史府,怎么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迎他们的是士兵,刺史府外守门的也是士兵,甚至大门内唱名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一身劲装,瞧着像个练家子。
于海脑中几转,面色大变,“不好!”
他几乎是飞也似的往外冲,一路撞倒了好几个粮商,却在即将冲出去时,朱红大门嘭地关上了。
陈颂抱胸笑道,“不愧是粮行行头,这敏锐力就是厉害。”
话落,他止了笑:“给我拿下。”
府内冲出大批兵士,将于海等人绑了个结实,陈颂向他们走来,“别这么瞪我,小爷我只为财,不伤人性命。”
于海冷笑:“堂堂朝廷士兵,却作山匪勾当,也不怕朝廷问责。”
“什么话啊,你不说我不说,朝廷哪里会知道。”陈颂说话的功夫,倏地抽出匕首,比在于海颈间,“我也不亏了你,每斗高于市场价三文钱收购你们的粮,诸位若应了,可平平安安出去,随后朝廷的嘉赏也会如约而至。”
于海心里算着帐,纵使每斗粮高于市场价三文钱,也弥补不了路上花费。简而言之,这笔小亏。
但亏没有大小之说,亏就是亏了。
于海黑脸道:“我若不嘶……”他话没说完,颈间就见了血。
陈颂剑眉压眼,威严迫人:“今日诸位若是不应,只能请诸位赴死,届时我等搜出诸位身上信物,照样调动粮食。”
此言一出,众人面如土色,齐齐望向于海,“行头,行头……”
然而于海一时也无破解之法。
良久,他闭上眼,“……就依小将军所言。”
且等着,等他们回了中州,寻上靠山,定要狠狠掺这群人一本,不叫他们丢官罢职不罢休。
是日晌午,大量粮食进城。官府加设粥棚。
是日下午,官府贴榜收购蝗虫,活捉十只蝗虫一文钱。一次焚烧大量蝗虫者,赏一两银。
榜文一出,死气沉沉的隆西焕发出一丝生机。
第123章
荒凉的土地上踏上一只小脚丫,五岁的孩童撅着屁股在地里扣挖,少顷摸出一个蝗虫,小心装进特瓦罐里,忍不住对旁边妇人露出一个笑,“阿娘,我抓了十个蝗虫了,可以换一文钱。”
妇人爱怜的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夸奖他,她今日也捉了二十只,算一算,他们母子能换三文钱了。
忽然,妇人身前投下一片阴影,稚童也吓坏了,瑟瑟发抖的挡在母亲身前,却被母亲搂住,妇人忍痛将今日寻的蝗虫交出去。
“干什么!”一声厉喝传来,两个手绑蓝带的男人大步而来,妇人身前的男人骂了一句粗话,匆匆跑了。
蓝带男人安抚妇人,“莫怕,现在太平盛世,没有那种吃人的事。”
妇人感激不已,带着儿子快步走出一里地,又忍不住回望,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了,但心头却莫名踏实。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没有飞蝗过境,而是一片朗朗青天,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日头升到最高,一群汉子扛着大布袋在刺史府跟前一搁,扯开袋子,竟然都是烧焦的蝗虫尸体,书吏进府请示,随后一名中年男子而出,看过之后,问领头汉子:“铜板还是碎银?”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铜板。”这样他们才好分钱。
一只蝗虫任人捏揉搓扁,一群蝗虫却能遮天蔽日。
同理,一个人会被肆意欺负,十个人也被欺负,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呢。
若非蝗灾时期的蝗虫有毒,人不能食,否则吃也能给蝗虫吃到怕。
然,人不能食,鸡鸭却可。
鸭子体内某种酶,可分解群蝗的苯乙腈,大自然之神奇,万物相生相克不外如是。
哪怕到了现代,蝗虫初期也多是生物治蝗。只蝗虫成势,就挡不住了。
如今隆西和青州经过一次飞蝗过境,孟跃现下要掐死蝗虫卷土重来的势头,将危害控制到最小。
十个蝗虫一文钱,既给灾民活命的机会,又令其劳,不致生事。
孟跃从青壮从挑选一部分人,予蓝带,每日十文工钱,巡视各地,解朝廷人手短缺之境,又安灾地之乱。
每逢灾祸,老弱幼首当其冲,此举分化青壮,最大限度保全弱者。
与此同时,一批又一批小鸡小鸭送入隆西和青州。等鸡鸭长肥,正好宰了煲汤,给灾民们添荤腥。
孟跃一条一条明令颁布下去,如臂挥使,未有阻隔。
又数日,隆部来使,竟是达木的儿子,代表隆部向隆西送来大量金银,解灾地短缺,修双方友好。
隆西青州两地的消息传回京都,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
户部只拨了两成银,远解不了灾地之困。
但现下不是思索此事时候,金銮殿上,奉宁帝高坐上首,俯视众人,“如今隆西和青州灾情减缓,灾民得以安置,朕也松了口气。”
众臣齐声礼道:“陛下爱民如子,天佑瑞朝,百姓之福,瑞朝之福。”
奉宁帝神情温和:“朕既然坐了这个位置,总要担其事。”他略过此事,又谈其他。
百官摸不着头脑,直到快散朝时,奉宁帝忽而道,“朕记得三日前工部以修路名义向户部要钱,户部给批了。”
轻飘飘的一段话,工部尚书头皮一紧,户部尚书当即冷汗下来了,张着嘴欲言又止,“……陛下,此事…此事工部提前半年就申请了…”
奉宁帝点点头,大步离去,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同时松了口气。
司农卿瞥他们一眼,越人远去。想当年户部尚书也是才华横溢之人,然而几十年官场浸淫,富贵荣华迷了眼,早不见当年初心。
只是不想户部尚书蠢钝若此,竟敢在当下这个口子生事,明摆着挑衅陛下。
司农卿微微蹙眉,有些想不通。
那厢户部尚书回了府衙,当即将一干手下提溜出来,破口大骂:“谁给工部拨的钱,谁!”
众人面面相觑,户部侍郎小声提醒,“事关银钱,不论大小,都需尚书您拍板。”
换言之,这事真是户部尚书自己的锅。
这也是户部尚书不明白的地方,他根本没有批那个狗屁的文书。
户部尚书内心惴惴,他在公案后落座,仔细回忆今日朝堂上天子的神情。
似乎,好像,陛下并不如何生气。
想想也对,他批的那个修路文书,所修路段并不长,用不了多少银钱。根本不能与救灾相比。
户部尚书渐渐平复了心绪,这才发现额头泛凉,原是出了一脑门汗,他从袖中掏出方帕擦了擦。
“无事了无事了,小事一桩,莫吓自己。”
是夜,户部尚书仍有些忐忑,然而一日两日三日过去,转眼到了月底,天子也没再提及此事。
户部尚书彻底略过这茬。
空气里传来热意,日头悬在高空,红彤彤的像个红灯笼。
孟跃被这日光激的眯眼,缓了一会儿才适应,陈颂兴冲冲跑来,叽里呱啦与孟跃说着外面的事。
末了,他又道:“郎将,咱们的鸡鸭养的好肥了。”
这话夸张,瑞朝的土鸡土鸭不像后世白羽肉鸡,月余出栏,当下一个月的喂养,只是将鸡鸭养大一部分罢了。
孟跃分派人照顾着,又寻了有经验的老者指点,省的闹鸡瘟。
她打发了陈颂,又寻着手下人一通交代,于是城里某大户修缮房屋时,有人神神秘秘拿着一张图纸来与他这般那般,听的大户两眼放光。
各式各样的室内建筑叫人挑花了眼,但问题来了,大户们的屋子修缮的七七八八了,这若是重新弄,之前的修缮都作废了。
男人捋着胡须,仙风道骨的模样,“孙郎君,旁的都好说,可这住宅是一辈子的事,你真要为了省一文半钱的,后半辈子都留有遗憾?”
孙郎君:………
孙郎君内心小人宽面条泪,抓狂捶地,为什么不早说,不早说啊。
他之前修缮房屋砸进去的钱都打水漂了。
可是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真的好漂亮,风水也好,叫什么四水归堂,金银都拢屋里了,院里蓄着水,也不怕起火了。
风水寓意和安全性都兼顾了,哪哪儿都好。
所以所以…为什么不早说啊!
城内与孙郎君同等心境的士绅商贾,有好些个,有的性子果决,当下拍板拆了重建。
有的翻来覆去一整夜,次日顶着熊猫眼,苦哈哈表示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