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可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总归是有点不一样的吧。”也有人弱弱质疑道。
“那又如何?总归是君臣关系才是最好的。”也有人无情反驳道。
一时间京城舆论大为翻转。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是陛下被奸人蒙蔽,江阁老以身入局,为陛下解开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微服私访的朱厚炜满意点头,对着一侧的小黄门说道:“不错,你小子有点本事。”
小黄门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立刻激动起来,闻言就要下跪……
“做什么,都是人呢。”朱厚炜手臂一栏,不悦说道,“行了,回宫给我哥交差去,我也好久没见江芸了,真是想念啊。”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带着一堆零食兴冲冲回宫了。
不过短短三日时间发酵,这个流言好似夏日的风吹遍了整个京城,随后接着船只往天南地北的地方流传出去,此后江芸风评大涨。
李东阳在一日宴会上,大夸自己师妹自来就是忠君爱国,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就连归乡多日的刘大夏也在某一次和好友写信中不经意提及此事——陛下重情义,这些都是相伴多年的人,不忍往坏处想,多亏朝中有英才愿意出面。
江芸的拥护者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出门气质大变,从义愤填膺,不敢多言到见了人嗓门都大起来,逢人就是骂。
五月二十八
朱厚照下诏,江彬,钱宁就地革职,立即斩首,许泰流放三千里,兵部以陆完为首的一干人等悉数罢免,永不复用,内阁所有阁老停俸三月。
五月二十九
内阁首辅王鏊亲自来到江家,看着正躺在躺椅上逗猫的江芸,叹气说道:“好你个江其归。”
小猫见来了陌生人,飞快逃跑。
江芸芸便顺势站了起来,看着神色匆匆的来人,微微一笑。
五月三十一
陛下下召进江芸为太子太保,荫江渝为正五品的兰州使者。
六月初一
江芸归朝。
第五百二十章
江芸芸回内阁那一天, 内阁正在讨论新一批科举考进来的进士。
科举前夕的京城,纷纷扰扰,骂战不断, 路过的狗都不得安生,甚至殿试,陛下也不肯前来亲自主持,更是舆论喧嚣, 为此兵马司日夜紧绷着一根弦,幸好所有的一切都有惊无险地落地。
王鏊见了人就打趣道:“这不是我们江阁老嘛, 几月不见,瞧着脸上都长肉了,白白嫩嫩的, 也算是休息好了。”
江芸芸笑说着:“多亏诸位同僚多担待啊,这才有了忙里偷闲的日子。”
虽然内阁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但幸好大家也都是体面人,借着玩笑把此事掀过去了。
“这次进士的名单, 你也看看吧,会试是梁储叔厚和翰林院学士毛宪清做考试官,选了霍韬为魁首, 此人学博才高,最喜和人斗诗,你这人作诗不行, 可要躲远点, 免得被抓住了。”
江芸芸了然——喜与人竞,但量褊隘。
“殿试第一名叫唐皋, 陛下读了他的文章后钦点, 徽州人, 春秋魁首,早年屡试不第,如今四十五岁总算得偿所愿。”王鏊继续介绍道,“这人对你的政见大为赞赏,回头有空见一见,保证见你了欣喜若狂。”
江芸芸笑着点头,简单扫了一眼折子上的群名,没发现眼熟的历史名人的名字,便合上揣到兜里。
“费阁老还没回来吗?”江芸芸看了一圈屋中的人,突然问道。
屋内气氛骤然一怔,众人面面相觑,梁储的眉头下意识紧紧皱了起来,神色不悦,但紧绷着脸没说话。
杨廷和和王鏊对视一眼后,随后用眼神催促了一下。
王鏊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说道:“费阁老昨日上折子,请求致仕了。”
江芸芸眉心微动,敏锐问道:“陛下批准了?”
“嗯。”王鏊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江芸芸。
按照内阁不成文的规矩,阁老致仕肯定是要三推三辞的,为了表示看重,就是和李东阳一样,一年十来次的来回拉扯都是有的,万万没有这刚起调子,那边就就答应了,上一个有这个待遇的还是当年刘健和谢迁。
内阁气氛被挑破后,越发僵硬。
江芸芸看着心思各异的同僚,却没有顺着话说下去,只是笑着转移话题:“监察御史程启充奏军职买功冒功的诸多弊端,不知折子递上来了吗?后面如何处理的?”
王鏊有些失望,但到底也不好说什么,便也跟着笑说着:“你是兵部的,你自己去处理吧,折子让周发放到你案桌前了。”
“现在上值时间也不好多聊,回头沐休了,我家乐山开了食肆,我请诸位给他掌掌眼,也好精进一下手艺。”江芸芸笑着提出邀请。
王鏊摸着胡子,点头应下:“之前吃过一次乐山做的扬州菜,一直很是怀念。”
杨廷和也勉强笑说着:“自然是要去的。”
“我不去。”梁储见状,冷冰冰说道,“一个奴仆,尊卑不分,还让阁老出面,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王鏊变了脸色,暗骂首辅难当,只好连连安抚面前的人:“你也知道的,叔厚自来是讲究尊卑体面之人,回头我劝劝他。”
江芸芸平静地点了点头:“梁阁老的性子我自然是知道,有劳首辅出面调和了一二,冯乐山是良民,户籍在扬州,不是什么奴仆。”
“听说过了,行了,去做事吧。”王鏊笑着点头,“刚回来事情可不少。”
等江芸芸走后,王鏊和杨廷和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叹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了?到底也没做什么,这样的处罚也太重了,如何能和之前的那件事情相比,若是真传出去,那江其归难道真得想和刘瑾对比不成。”杨廷和一脸苦涩。
“内阁上下一心是铁律,费宏既然敢做到不吱声,任由事态发展,其实就是错了。”王鏊其实对费宏本就颇为不满,文人自傲可以理解,但对同僚使了手段,就失了本心,便是大错特错,但很快他又跟着叹了一口气。
“可江芸如今不愿意出面,陛下必然不会消气,我们既劝不得,也不能因此加深我们的矛盾,只能说天命如此,她江其归占着天命,你便是再不服也只能如此,这事也就只能这样了,你我休要再提了。”
“如此手段,谁看了不胆颤。”最后,杨廷和低喃道,“她甚至不肯遮掩一下。”
王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边,周发见人回来,高兴坏了,提着水壶给人倒水:“您总算回来了,老祖宗知道消息后都担心死了,要不是身份所限,只怕是要日夜兼程赶回来了。”
江芸芸笑:“让他在兰州好好做事,手伸太长可不好。”
周发连连点头:“知道的知道的,我们老祖宗有分寸的,但您放心,张永个王八蛋不会有好下场的。”
江芸芸抬眸。
她对拉下张永并不抱希望,朱厚照重情,张永也不似刘瑾这般贪得无厌,朱厚照很难真的狠下心处置他。
周发小声嘟囔起宫廷秘闻,一点也不见外:“虽说还没处置,但已经一月不曾召他侍奉了,我又听说江彬是他特意找来的,不然一个不起眼的边将如何能来到京城,还不是有人牵线搭桥,这才被陛下看到,又好端端的,他张永对一个边将这么上心做什么,就是用这人来蛊惑爷的,那伤疤,那手腕,都是特意弄得。”
江芸芸眉心微动。
周发一看,立马添油加醋说道:“真的,张永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都说不咬的狗最凶,之前刘瑾和谷大用,我家老祖宗斗得最凶,但最后那临门一脚可就是他踹的,后来他又跳得最高,这才压了我家老祖宗和谷大用一头,坐到现在的位置呢,不然我家老祖宗他能去兰州吗,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就不是个好东西。”
江芸芸笑了笑:“你到底对你家老祖宗忠心。”
“那是。”周发得意说道,“我们老祖宗虽然不爱笑,瞧着冷冰冰的,但为人急公好义,之前我家老母生病了,蹲在角落里哭呢,就是老祖宗听到了,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还是给了我治病的钱呢。”
江芸芸脸上笑意温柔了几分:“真是个好孩子。”
周发一时间没听明白,是夸他还是夸他老祖宗,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舔着脸哎了一声,嬉皮笑脸说道:“谢谢江阁老夸奖。”
江芸芸无奈摇头:“去给其他阁老加一下水,少在我面前晃。”
周发嗷了一声,拎着水壶兴冲冲跑了,只是在给梁储倒水的时候,大概是被骂了,灰头土脸走了出来,神色不悦,轻轻呸了一声,这才抬脚离开。
梁储性格刚强,做事规整,容不下一点错误,是个及其严以律己的人,却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宽以待人,自来对这些小黄门就是不假颜色的,周发又是这么跳脱的性格,一旦被抓到错处,肯定是狠狠责骂的。
江芸芸也知道今日周发大概是有点无妄之灾的。
费宏的敌意她第一眼就能感觉到,甚至是在詹事府的就能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其实这样充满试探排斥的打量江芸芸自小就不陌生。
这意味着竞争,若不是心中格外忌惮,甚至是嫉妒,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
江芸芸对此并不排斥,良性的竞争并不过分,所以就算杨廷和时不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她也不会对此有太多的反应。
若非费宏此刻拿着朱厚照做幌子,和张永眉来眼去,又任由江彬等人肆意妄为,最后任由大火把所有事情的遮羞布烧毁,江芸芸不至于这么生气。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队伍中有一匹会随时咬人的狼。
费宏,她是一定要赶走的。
因为这件事情,这半年江芸芸第一次反思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是不是做得不够好。
坊间一直都有传闻李东阳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她听多了也跟着听了进去,后面发现,李东阳确实很喜欢提拔湖广的读书人,也很重视自己的门生,甚至对于讨好他的人也会给出好处。
江芸芸一开始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要想做事,想做好事,自然要有能听到反对声音的雅量,但自己的队伍中不能有反对意见,不然步调不一致,此后将寸步难行。
费宏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鱼刺进到肉里的隐隐作痛,偏是这样的疼痛就已经让她难以忍受。
也许这位年少成名的状元当真也是一腔热血,想要让这个国家更好,也有自己的政治意图,希望可以付诸行动,但,只可惜世事弄人,他的以前已经站了一位江其归了。
他的选择,只有两个。
“江芸!”没多久,朱厚炜就自来熟跑了过来,刚一进门就大喊起来。
江芸芸抬头。
内阁各院子略有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远远就看到朱厚炜背着小手,一脸严肃走了过来,一反刚才的激动,沉着脸一言不发,在江芸芸的桌子前走了好几圈。
江芸芸一眼就看他没憋好话,也不管他莫名其妙的动静,开始动笔写着字,但看着不停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影子,揉了揉额头,抬头问道:“二殿下这是做什么?”
朱厚炜调子起高了下不来,一早就想下台阶了,所以一听到江芸说话,脑袋就跟着挤了过来,眼巴巴看着她,鬼鬼祟祟问道:“你还愿不愿意见我哥啊。”
江芸芸一怔。
“腰都细了,衣服都大了。”朱厚炜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手里夸张比划着,然后小脸一沉,“还整日为难我,你就当救救我,行不行,好江芸,人美心善的江其归!你忍心看我这么憔悴嘛。”
“见见我哥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