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泰冷笑一声:“一张脸还不够嘛,陛下和她还有几分年少情谊在,你就看陛下那态度,可不是一张脸的功劳。”
钱宁更生气了:“难道就任由江芸压在我们头上,这些文官惯会做坏,一旦我们弱势,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我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许泰对于钱宁只会发脾气的情绪并不太赞同,只能扭头去看江彬。
“你怎么看?”
一直没说话的江彬抬眸,看向焦虑的两人,冷不丁问道:“你说,这次我们造了这么大的声势,为何这次没有一个人给江芸说话。”
“许是也觉得她无耻吧,勾引皇帝,说出去贻笑大方呢。”钱宁冷笑一声。
“江芸把她的青梅竹马支出京城,你们也不觉得奇怪吗?”江彬又问。
“谁不知道他们住在一起,水性杨花罢了,难道怕被发现?送人出去避避风头。”
钱宁的脑子大概只能往下三路走,江彬没听一会儿就不耐烦起来,但钱宁最后一句蠢话倒也和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江芸此人最讲义气,当年在兰州为了一个对她已经毫无帮助的年老知府就敢翻阅大小松山,千里追击蒙古人,当时朝野哗然,要不是促成了和蒙古的和谈,早早就被夺官回家了。”江彬神色凝重,显然他对江芸的了解非常之多,“你觉得她当年真是一腔热血就冲上去杀人吗?”
许泰不解:“不然呢,不过要我说她就是运气好,碰上了土默特的蒙古人处于弱势,想要求和,误打误撞促成此事。”
江彬沉默,看向两位懵懂的同僚,有一瞬间的绝望。
当年同在边境,早早就听闻沧浪卫等卫所层莫名出动,但最后又无功而返。
最重要的,这些年,那些卫所指挥大都升了官。
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役的情况下,几个武将莫名其妙以功升官,本就值得人多看一眼。
只是武将到底是不受欢迎的,故而这些事情无人在意罢了。
“运气好?这世上有这么好运气的人不成,做什么事情都有天运相助,她不喜欢的人都会一个个莫名其妙倒台消失。”江彬喃喃自语,“难道还真是文曲星不成。”
钱宁听得心烦意乱:“你到底要说什么?”
只是三人还没统一意见,就看到小黄门急急忙忙跑进来,目标准确朝着江彬走去:“江阁老弹劾您,爷大怒。”
江彬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可有说是怎么回事?张公公可有话来交代。”许泰也紧跟着站起来,紧张问道。
小黄门摇头,脸色凝重,最后缓缓说道:“好自为之吧。”
江彬脸色煞白。
—— ——
“朕只问你那二十人,到底是不是反贼?”朱厚照冷眼看着跪在下方的人,平静问道。
江彬心中咯噔一声,但脸上不显,还是笃定说道:“是,微臣看到这些人肆虐村庄,这才上前阻止,当时并不想里面有贼人二十人,也不曾想能侥幸留得性命。”
朱厚照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打量着下跪之人,目光突然落在他眉宇间那道伤疤上,久久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感情是不是不好,他明明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人,可却也有令他抓耳挠腮的人,所以那日第一次见到江彬时,他就鬼使神差把人留了下来。
有着同样白皙的面容,修长的身形。
同样在边境生活过,也会射箭骑马。
同样因为战事,左手受过伤。
更甚至那道在眉宇间一模一样的伤疤。
兰州的江芸大胆肆意,张狂勇敢,是他透过一本本折子也依旧也能想象出的骄傲模样,他对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他向往这样的日子,也钟爱这样的人。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朱厚照在今日好似突然被一棍子打醒,第一次清晰地看清地下之人。
——江芸的刀从来都不会挥向百姓。
“陛下难道就因为江阁老的一面之词就要定微臣的死罪嘛?”
朱厚照的沉默让江彬瞬间乱了神。
还愿意和你说话的人,才不会真的要你命的,而且只有说话才能猜出他的想法。
“一面之词?”朱厚照冷冷说道,“河北提督彭泽今早也送了一份折子。”
江彬猛地抬头。
朱厚照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他:“有一个十岁小孩千里迢迢赶赴钦差所在牙帐,状告你滥杀无辜,杀他全家七人,邻居三户十三人,为得功劳,割头毁尸,令死者难以安息,生者日日难眠。”
江彬一颗心直勾勾往下掉,只觉得大祸临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坚持反驳道:“谁不知道彭泽对江阁老一直颇为赞赏,他……他说的话,未必可信。”
朱厚照没说话。
江彬一见如此,立马屈膝上前,大声喊冤:“今日事已至此,微臣本不想提及此事,但如今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几句,江阁老个人威望之盛,众人无不言听计从,甚至有人以北斗之尊私下过誉,陛下如何能对她的品行给予重视。”
朱厚照眸光微动。
“这些年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人人都被冠以奸佞一词,大臣为此欢呼雀跃,可这些人都是陪着陛下一起长大,乃是陛下的心腹,难道当真人人都是奸佞不成,难道整个大明就江芸一个大公无私的忠臣吗?”
江彬痛哭流涕:“再退一万步来说,她江芸慧眼如炬,却不放在外面审视同僚,整日就是抓着陛下身边的人称之为坏人,外面的人又是如何想陛下的,陛下……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此人心性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文华殿安静极了,只剩下江彬哭泣的喘息声。
张永悄无声息躲在阴影处,冷眼看着今日的君臣相对。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熟悉江芸了,毕竟当年刘瑾的倒台,谁也脱不开干系,人人以为风光霁月的江芸可不是表面一般温和,与世无争的人。
若不是这几年江芸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坏了他的利益,他也想和江芸好好携手走下去,为这个大明朝的历史添砖加瓦,可这人就是养不熟的老虎,只要你一个不如她意,就能完全不顾情面的咬你一口。
张永身后的利益早已盘根错节,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位置,谁也别想让他不好过。
“爷,也该给江将军解释的机会。”张永上前捡起几本折子,委婉说道,“当日报功的御史都确认了这件事情。”
朱厚照看着两人,许久之后,突然说道:“你就是引荐这样的人给我的。”
张永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 ——
江芸芸的这一本折子就像是彻底引起朝堂争论的引子,原本还聚焦在她身上的热点立刻被引爆,大家像是发现这人突然活了,开始猛烈攻击她,原本一直巍然不动的江芸门生也好像活了过来,开始反击。
短短五日时间,朝廷上的骂战越演越烈,就连刚赶赴江西的黎循传也备受指责,屁股还没坐热就要上折子自请离去,到最后甚至牵连到内阁成员。
首辅王鏊和次辅杨廷和被骂尸位素餐,阻绝民意,天理难容,被骂得狗血淋头,想回家避避风头,被朱厚照直接驳回。
梁储自来刚正,不曾想在这个时候也被撩了衣服,每日都过得灰头土脸。
费宏也因和商户交往过密,涉嫌牵连到积庆、鸣玉二坊的地块被迫上折子请罪,是唯一一个准备回家休息的阁老。
三日后,不曾想,风暴中心的江芸再一次上了折子,内容和之前的天差地别。
她弹劾宁王朱宸濠想要重立护卫队,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的折子。
“刘瑾和朱宸濠,他们怎么扯上关系的?”
朱厚照看的眉头紧皱,但很快又想起了起来。
——刘瑾确实有段时间对宁王赞不绝口,也说过要恢复宁王旧制,免得王府受到匪患侵扰,只是后来因为江芸要回京的事情,这事就被耽误了,不再提及。
“还有兵部的陆完,还有钱宁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谁啊?原来一个个都包藏祸心,朕还没死呢。”朱厚照看完全部内容,气笑了,“锦衣卫何在,谢来呢,让他给我去查,仔细得查。”
这场舆论的风波好似最后一波春风,东西风交错而行,谁也了不到第二日睁开眼,外面又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京城的风向变得太快了,一下从祸国殃民的江芸又到了炙手可热的江彬,最后又成了在京城素有贤名的宁王,似乎有一双手一直在操控着舆论,但若是仔细发现,所有事情似乎又都是连在一起的。
——这些人似乎本就不太干净。
又敏锐的官员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学会了闭嘴和关门谢客。
朝野纷乱,人心惶惶时,江芸芸正慢慢握着手里的小圆石头,做着康复训练。
“练习半个时辰了,歇一歇。”乐山提着一大篓子肉和菜从外面回来,“做了红枣银耳汤,用的是王尚书送来的枣子,果然是好枣子,闻起来真香啊。”
江芸芸嗯了一声,突然问道:“你想开个食肆吗?”
乐山脸上笑容一顿。
“我昨天听闲闲说,我们街头那家包子铺不开了,老板娘年纪大了,想把前面的铺子租出去,收个租金,安稳过日子。”江芸芸笑说着,“我觉得你这一身手艺,浪费在家里可惜了。”
乐山低着头,不高兴说道:“什么浪不浪费,给您做饭呢。”
“我一日三餐都在内阁吃,回来也晚,闲闲和穟穟也是早出晚归读书,就剩下张道长和你,但张道长饭量不大,只是爱喝酒,你一整日都消磨在院子里,多无聊啊。”
乐山抬头看她,一双眼睛红红的。
黎循传走后,小院确实安静了很多,也没诚勇和终强陪他说说话,两个小姑娘整日在外面读书,时常还会被顾家留饭,张道长也要去算命看病挣钱,至于江芸,工作起来更是忙碌。
“我只是很担心你。”
江芸芸招了招手,乐山走过来,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你这些年一直被我耽误着,你弟弟第二个孩子都出生了,你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出去和人说说话,也不需要你多赚钱,就是心情快乐一点,而且你这么好的手艺,让更多人的吃到不是更好吗,回头我给你写个大明第一厨神的牌子,你就挂起来,保证客流量很大。”
乐山又哭又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江芸芸也跟着笑:“我这次回内阁,怕是要更忙了,我也真的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乐山低着头,半晌之后才说道:“听您的总是没错的。”
江芸芸满意点头:“那你等会带着张道长把店面盘下来,仔细学着点,张道长对人事最是精通,你拉着他陪你开几天店。”
乐山擦了擦眼睛的泪水,笑说着:“肯定啊,吃了我这么多好吃的,关键时候可不是要来给我打打下手的。”
江芸芸点头。
“那您什么时候回内阁啊?”乐山问道,“外面都好热闹,一下子是说那个江彬杀良冒功,结果牵出很多边疆的将士原来也都会做这样的事情,陛下要求兵部彻查,一下子又是宁王意图谋反,居心不良,外面现在说您的事情,反而少了。”
“快了。”江芸芸把手心的石头放了回去,笑说着,“只要京城的风不停,流言总会一个比一个多。”
又十日后,锦衣卫突然大批量出京,瞧着是往江西去了,随后京中不少人被抓进诏狱,任谁也打听不出消息来,但紧接着,不少官员的家都被抄了,一时间京中哭声震天。
在众人以为一切要尘埃落定时,京城中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流言。
“陛下肯定是被人蒙蔽的,不然何来这么多事情都不知道,如今回过神来,可不是要生气。”
“被谁?江芸?”
“放你的狗屁,要不是江芸冒死用自己的性命冲进火场,陛下能回过神来吗?”
“不是说是因为两个人……所以人……”
“啧,蠢货蠢货,陛下要什么美人没用,盯着一个内阁大臣看,江芸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南北两直隶多少小郎君打算嫁给她,当年火遍大街小巷的红衣服,现在都很畅销呢,没事怎么会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