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似乎觉得此事大概就是这样才是,两地海贸司说不定也只是报备一下此事。
“此事会被海贸产生影响吗?”杨廷和犹豫一下后看向江芸芸,“这些人瞧着并非良善,大肆屠城,杀光百姓的人,瞧着并非好人。”
“满剌加的皇族溃败而逃,必然不会甘心。”王鏊犹豫说道,“若是两边一直交战,定然会对贸易产生影响。”
“这些皇族会逃到大明来吗?”梁储问道,“会让大明出兵帮忙吗?”
李东阳看向江芸芸。
在座几人只有江芸是密切接触过海贸,对此有着不少的经验。
“此事不容乐观。”江芸芸想了想,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看这是这条海峡,两侧分别是满剌加和苏门答剌,这条海峡在这里,只要我们的商船南去锡兰,甚至更远的地方,这是唯一的通道。”
“为何要去其他地方,大明地大物博,再加上周边的小国,足以自给自足。”梁储反驳道。
江芸芸有一瞬间的哑然,目光环视面前神色冷淡的同僚,。
这确实是大部分大明官员百姓的想法,天朝上国自家百姓都是最下面一层的,其他国家百姓更不会放在眼里。
“不是这样的。”半晌之后,她再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国家的边境问题不是我们如何,外面就会如何,尤其是大明海岸线格外漫长,我们不可能完完全全忽视外面国家的安全。”
“我们只要国门关起来,这些人到时候便是打得血流成河,那又如何?”梁储冷酷反问道,“就让他们自己去分出个胜负来,我们再和最后胜利的人结交,难道不是更方便嘛。”
“这确实是最有利,最简单的办法。”王鏊也跟着说道。
“这座城池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向北可以去往暹罗和缅甸甚至是大明海岸,向南可以接触苏门答剌国,从而更好控制这片海域,又或者可以去到更南的罗娑斯,向西则可以去天竺,锡兰,向东则可以去柔佛、渤泥等地,甚至绕过我们防线去往更被的朝鲜和日本。”
江芸芸看向诸位同僚,认真说道:“这样的地理位置,在如此狼子野心的人手里,只怕他人必成大祸。”
“自来打胜仗后屠城是惯例。”梁储背着手,冷冷说道,“如此就判定他们狼子野心,是不是太过草率。”
“这些外族人千里迢迢,若只是抢一波就走,这样的人自然不足为患,和当年的倭寇并无区别,但他们却赶走了原先的皇族,自己占领此地修建城堡,便不可能只是看中今日的这点钱财。”江芸芸神色笃定。
现在的世界线节点大概是西方在大航海时代,东方处在闭关锁国的这一时间段,只是不知这一批航海而来的人到底是哪个欧洲国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世界线进行到哪一步了,但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她却是知道的。
这样重要的地理位置必须要握在自己手里,闭关锁国,只会故步自封,彻底让整个大明和世界脱轨,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重复后面的老路。
谁也不知道大洋彼岸的蝴蝶煽动翅膀到底会不会引起海对岸的风暴,就像江芸芸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在这条漫漫长河中到底正不正确。
可她无法做到,在明知若是不改变这个情况的结果后是如此惨烈的情况,依旧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必须做点什么。
如今的她站在内阁如此重要的位置,环顾四周,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想到与其让这群人得到马六甲海峡,不如让大明先一步掌握这样的位置。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想。”最后,李东阳看向他平静说道,“江芸,我们安抚蒙古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而不是为了这场远赴重洋的战争,国家需要更好的修生养息。”
江芸芸沉默。
“你不是也不喜欢打仗吗?”王鏊小声说道,“怎么现在态度这么坚决,而且这个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插手。”
“穷兵黩武,只会让大明陷入多线开战的困境中。”梁储冷冷说道,“这只会害了百姓。”
“不然再看看,别轻举妄动。”最后,杨廷和也如是说道。
江芸芸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就先观望吧,看看我们的海贸队伍会不会被影响。”李东阳最后拍板说道,“介夫你给陛下写回折。”
九月初三
“京城的物价越来越高了,现在连米都高起来了。”乐山抱怨着,“我们的米难道也是从那个海外买来的嘛?肯定是那些商人哄抬价格,太过分了。”
张道长坐在小板凳上叠黄纸:“现在宝石香料才叫过分呢,一两香料要一两黄金了呢,就这样还有人等着再涨,不肯出手呢。”
江芸芸躺在小躺椅上晃晃悠悠,九月的树叶依旧浓密,落在脸上阴影斑驳,腿上的小猫睡得香甜,左手边的小矮几上放着几份已经拆了的信件,依稀可见‘符’的字样,还有一个小小的紧系着的包裹。
“我知道大米为什么涨价。”顾知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走进来,身后是稳重的陈禾颖,最后是下值后送人回家的顾霭。
“呦,几日不见很憔悴啊。”张道长一看到那张脸就嘲笑着。
顾霭板着小脸没说话,对着两个师妹说道:“快去把作业做了。”
顾知站在那里没动弹,揪着书箱带子,义正言辞说道:“我还说完我听到的故事呢。”
张道长一听就骂道:“怎么和你师兄说话的,还不道歉。”
顾知哦一声,能屈能伸,立马弯大腰道歉:“对不起,师兄。”
顾霭也是被磨得没脾气了,只好勉强说道:“那你说吧,说完就去写功课。”
“他们说海外的粮食本来是买过两广的,现在海外的粮食卖不到了,两广那边就去南直隶买粮了,本来我们京城的粮食就是靠南直隶送来的,现在可不是价格高了。”顾知口气抑扬顿挫,跟个说书先生一样。
乐山听得直笑:“哪里听来的消息,两广没有人自己种地嘛,要去南直隶买,就是奸商哄抬物价,才弄得现在京城粮食这么贵。”
顾知不高兴说道:“我感觉是真的,两个海贸司正好在两广一前一后,他们本来就地少,清丈土地一直也没推到他那边去啊,而且他们人可多了,家家户户都是聚集在一起生活的,所以家里面只要有一个人出海了,十有八九一家族的人都出海去了,哪里有人会去种地。”
张道长咳嗽一声:“小小年纪怎么还指点起江山来……嗷,你干嘛,吓唬人……”
原来是江芸突然缓缓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那种,可不是把她对面的张道长吓得够呛。
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众所皆知,江芸这几日心情不好。
“怎么了?老师。”顾霭担忧问道。
江芸芸看向顾知,顾知被她一眼,立马正儿八经站直身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我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出门玩听见的,有在好好读书的。”
“京城这些流言多吗?”江芸芸缓缓问道。
顾知摸了摸脑袋,悄悄去看陈禾颖。
陈禾颖思考了片刻后说道:“不算少,因为米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所以才传得多一点,但是宝石香料什么的,是不清楚的。”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谁在搞鬼。”
她一个人陷入深思,两个小孩见状手牵手就跑了,张道长也蹑手蹑脚捧着黄纸溜达到厨房的台阶下坐下了,顾霭来来回回看着,就跟着张道长坐在一起去了,张道长顺手把一叠黄纸塞到他手中,乐山则开始今日的晚饭。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芸芸突然起身,把信件和包裹粗鲁塞到自己的袖子里,然后对着惊讶的众人说道:“我去去就回。”
顾霭欲言又止,没曾想江芸芸的脑袋又从门外伸了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顾霭:“晚上留这里吃饭,等你爹来领你。”
顾霭哭笑不得:“我爹忙死了,才不管我呢。”
“她说来,肯定来,她江芸估计都算到了。”张道长随口说道,“别墨迹了,快帮我一起做,马上就要重阳了,这个生意可好了。”
顾霭是个老实孩子,还真的和张道长并肩坐在一起,哼哧哼哧开始折起来了。
—— ——
开门的仆人看到面前站着的江芸,有些犹豫说道:“我家老爷寻常不见客,我得先去问问。”
江芸芸和气开口:“去吧,这是我给师兄买的果干。”
“我家老爷不收东西的。”老仆连连摆手。
“你先提进去说是我送的,只是一袋红枣干而已,听闻师兄前几日有些累倒了,这是我作为师妹的心意。”江芸芸和颜悦色解释道。
仆人一看也只好点头应下,接过东西,虚虚合上门,然后去通知老爷了。
没多久,仆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久等了江阁老,老爷请您进去。”
江芸芸颔首:“有劳了。”
“不敢不敢,小心台阶。”
这是江芸芸第二次踏进刘大夏的宅院,依旧是狭小却又幽静的小院子,实在是刘大夏这人太过孤直,一下值就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一入内,江芸芸就看到刘大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衣衫,背着手,站在正堂的画前,正面而来的日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他的背后依旧是那幅黄河流淌的长画,画卷被保存得极好,一切人物,甚至是月光都栩栩如生。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和第一次来刘家时有着相似的画面。
陌生的是,刘大夏已经七十多岁了,哪怕依旧腰杆挺直,但年迈衰老的气息还是遮挡不住,就连江芸自己也再也不是当日女扮男装的人。
“进来吧。”刘大夏低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江芸芸并不意外,直接踏了进来:“那刘师兄愿意为我站台嘛?”
刘大夏坐了下来,头也不抬就说道:“工作上请称职务。”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我以为刘尚书是因为我们之间相处多年的情谊才愿意请我进来的。”
刘大夏亲自为她倒了一盏清茶,里面飘散着几片茶叶。
“不知江阁老可愿再喝一盏这杯薄茶。”他平静问道。
“我自来就是如此喝的。”江芸芸接过去,同样温和说道。
刘大夏看向她:“那我不能答应你。”
“刘尚书为何不听我一句。”江芸芸认真问道,“我并非一拍脑袋决定的,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控制海峡的主动权真的很是重要。”
她声音骤然轻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脑袋一热就想要去做事情的人,你知道的,我不是他们说的要踩着百姓去争名夺利的人。”
刘大夏原本紧绷的神色微微柔和下来:“我知道的,但世人不知,你也无法保证一旦开战后,后续的战况,谁敢陪你去赌这个不确定性,其归,你做过这么多事情也该明白,做成一件事情太难了。”
江芸芸身形前倾:“刘尚书,事情难,难道就可以不做吗?清丈土地不难嘛?开海贸不难嘛?促边贸不难嘛?可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只要君臣一心,至少这件事情的结果就不会太坏,当日议论非非,可后世史书会公正记下我们所有人。”
“满剌加作为一个靠着贸易交流为生城池,有当地人,天竺的泰米尔人、孟加拉人和古吉拉特人,欧逻巴洲和更西面来的突厥人和亚美尼亚人,中南半岛上的安南人、暹罗人和缅甸人,东面的渤泥人和吕宋人,如此大的人流,如此多的外族,意味着什么?这是各国交易必经的地方。”
“便是大明不去交易,自然也有的人是要和我们交易。”
刘大夏的话是目前朝野说的最多的话。
他们对商人鄙夷,便会鄙夷所有的一切。
目前来看,这些外邦人打得也都是其他国家的人,他们自然是事不关己。
“一朝权入手,看取令行时。”江芸芸眉眼低压,漆黑的眸光中有一瞬间的骇人的强势,但很快拿点强势就演变成克制的端方。
“这样的城池竟然挡不住外人两次的攻击,众所皆知,因为地理位置便利,当地城池中有多大两千多的火器,甚至还有近两万人的卫队,还有二十头经过训练的天竺站象。被人出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变数,这群外来人手中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利器。”
刘大夏眉心微动。
“这是他们的火器,火绳木仓。”江芸芸顺势从鼓鼓的袖中掏出一把长形的木仓统。
刘大夏小心翼翼捧起这个和大明火器并不太相似的东西,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这些和神机营的那些火器可有区别?”
“此火器枪管长,有准星照门,扣扳机可以用火绳引燃火药,弹丸射程远、威力大、而且射速快、精度高。”
江芸芸又摸出一个小纸包,“看这里的火药。”
“这火药……好细密!”刘大夏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