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们的船上还装备另外一种大炮,一旦进攻时,发射速度快、散热也快、所以可以快速更换,快速的效率。”江芸芸继续掏出东西,“这是他们的大致模样,但这些都是商人画的,只有形似。”
刘大夏看着她早有准备的样子,心中大致有些想法,便说道:“还有什么都拿出来吧,一次性把话说请。”
“还有他们的船只也很是引人注目,据说一艘船不仅可以容纳五百多人,还可以容纳大量的火器,船舱底下还能装下无数的货物。”江芸芸又掏出一张图,推到刘大夏面前,“也是商人们画的,听说这搜船叫什么海洋之花。”
“这个最显眼的是前后塔楼,这里加装了大量的小型火炮,可以居高临下攻击大部分的船只,且准头记号,这两边则是安装侧翼炮门与轮式炮架,是远程武器。上下交错的武器配置模式,这一所船足足安装了五十门火炮。”
江芸芸的手指指了指船体上下和左右的位置。
“倒是有些本事。”刘大夏揉了揉眼睛,但神色不屑一顾,“但我大明当年远洋时也并非没有这样的重型船只,甚至更为精巧。”
江芸芸眼睛一亮:“我早早就听说您是目前唯一见过郑和海船图纸的人。”
刘大夏揉眼睛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江芸芸图穷匕见:“这样配置的军队绝不可能就只占据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前朝据说有一个马可孛罗的人,他写过一本游记,说我们中国处处有黄金,您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最后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们中国,只是目前还未来到这里,或者说还未准备好和我们交手。”
刘大夏没说话。
“占据一个不起眼的,距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小城池,试探试探我们的态度。”
刘大夏的目光看向那张地图和火木仓。
——他是兵部尚书,自然对这些东西更是了解,一旦整齐装备,威力便是翻倍的。
“这样的船只和火木仓不可能是突然奇想做出来的,一定是一次又一次的实践才能改良出来,他们今日如此装备来到我们的附近,就不可能是顺道路过。”江芸芸笃定说道。
刘大夏其实也对这群突然出现的外貌奇特的人并无好感,甚至也充满敌意。
但让他同意打仗,造船,那是万万不能的。
国家的发展需要和平,汉亡于强,汉武帝穷兵黩武就已经埋下伏笔,他身为兵部尚书要为世世代代的后人考虑。
“谁不看好我们天朝上国啊,地大物博,处处都是宝贝,既然北面的蒙古虎视眈眈,没理由这边外来的外国人就能是个好东西啊。”江芸芸继续循循善诱说道,“我们必须要有充足应对他们的准备。”
刘大夏一听又觉得不对劲了,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直接说道:“说吧,江其归,你到底为了什么来?绕了一圈又一圈。”
“水军,是不是可以训练一下。”江芸芸眼色闪烁了一下。
第五百零九章
明朝水军也曾明星煌煌, 但到如今已经很是衰败,甚至可以说孱弱,也就广东还有一些卫所有保留些许的海上训练, 南北直隶和浙江的海上士兵早已逃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也一直在收缩人数,到现在就连长江上保卫出行船只的士兵也大都不是海军出身,还有不少人一上船就晕的。
这些事情江芸芸在很漫长的时候就断断续续的听过。
在扬州读书时, 和徐经讨论过当时只能偷偷摸摸进行的海上贸易,徐家至今都有不少世代师从水上工作的水手, 又后来在翰林院抄书的时候也看过几本关于裁撤水军的折子,大都是吃着空饷的事情,为了节省开支, 不少人都赞同直接裁撤水军,再后来便是在琼州,偌大的琼州卫,面对海盗毫无还手能力, 完全没有水军的影子,大部分都是等倭寇登陆之后,城墙□□锋。
直到这次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历史交锋的痕迹。
——一个不可能对大明毫无影响的马六甲海峡。
在满朝文武都不建议出面的情况下, 江芸芸很难说服他们,便不得不做其他打算,比如先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水军训练起来, 以备不时之需。
但这个同样困难, 在大明各处受灾交替进行,南面的海贸稳步前行, 北面的边贸刚上正轨, 浙江的清丈亟待各地观望, 甚至还有南北直隶如今的吏治考核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突然要求训练一个不受重视的海贸听上去实在令人奇怪,甚至大家都会下意识反驳。
——这不是浪费钱吗!
是的,钱。
大明现在哪里都需要钱。
应该说一个国家本来就是哪里都需要钱的。
最为中心的内阁首先要考虑钱财的问题,每年的收入就这么多,各地支取供应不求,六部一到年初开财政大会的时候都是撸起袖子来掏钱的,各个都有名头,人人都有折子,户部和内阁掐着钱袋子,可不是要一分一分的算。
重建水军的事情一旦成立,钱从哪里来,人从哪来来,船只火器都是一笔笔开支,如此汇聚成的巨大开支,谁也不敢做第一个点头的人。
这也是江芸找到刘大夏的原因。
刘大夏的兵部尚书,若是他愿意出面,这件事情就有一半成功的概率。
但显然刘大夏拒绝了,因为他想也不想就把人请走了。
江芸芸走在路上,秋日已经到了尾声,整个天空有种灰蒙蒙的冷意,路上的行人正吆喝着做生意,米店门口,有人站在门口低声下气跟着小二砍价,希望能稍微低一下也好买一些回家填报一家老小的肚子,一向热闹的首饰店也都门可罗雀,但显然掌柜的并不焦虑,反而正优哉游哉喝着茶。
江芸芸和那个掌柜对视一眼,那个掌柜先是迷茫,随后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都恨不得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江芸芸摸了摸脸,随后扭头往后看去。
谢来连忙收起吓唬人的架势,龇个大牙直乐。
“就他最不老实,我查过了,京城最近的物价没少他在后面兴风作浪。”谢来踱步走了过来,“要不要我在帮你抓过来大刑伺候。”
江芸芸摇了摇头,抬脚离开了。
“哎,你不是很关注这个嘛,怎么瞧着又不感兴趣了。”谢来背着手跟在她后面,踩着她影子上缓缓悠悠的钱袋子,随口问道。
江芸芸笑说着:“商人的存在是为了金钱的流动,海贸是拓宽商人的边界,我一穷二白的,对他们感兴趣什么。”
谢来抬头看她。
“我只是忧心一些事情。”江芸芸平静说道,“他们还排不上号。”
“你……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谢来脑袋歪了歪,靠得更近了,似乎想要看清面前这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年轻人的真是想法。
“商人生了不该有的野心,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管好自己的手。”江芸芸环顾四周,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可后续呢,蝴蝶已经扇动翅膀,也许早早就扇动了,可我却……”
谢来吃惊,突然发现现在京城议论纷纷的事情,也许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在他眼里,江芸不论是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事情,到最后大都是能做成的,她聪明,执着,认真,更有几分运气,还有一颗为民的赤忱之心,不只是他,朝野上下这么觉得人不再少数,是以在她每次都有突发奇想的时候,往往他们都很紧张。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目光看着京城热闹的人群。
熙熙攘攘的京城。
海面上磕磕绊绊的大船。
认真好好生活的百姓。
不知明日是何日的自己。
她面对刘大夏失望的神色也产生一瞬间的迟疑。
——也许,说不定,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呢?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争斗,也许未来在最后这座城池的归宿还要腾挪,未必就是自己设想的那样。
“你到底怎么了?”谢来把人拦了下来,严肃问道,“刘尚书骂你了?”
江芸芸看着面前的锦衣卫,轻轻的,长叹一口气:“没有的,刘师兄是个极好的人。”
“我可从未见过你露出这么迷茫的样子。”谢来思索片刻,低声强调了一句,“我今日是闲人谢来。”
江芸芸笑了笑。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谢来见状,伸出两个手指推着她往前走,安问道,“快回家吧,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吃饱饭也许就有新的转机了。”
江芸芸抬脚继续走着,一条本就漫长的路在此刻似乎更是漫长,路上的行人大都神色匆匆,紧皱眉头,手里的东西捏着格外紧,并不因为边上的动静而停留。
——普通人的生活本就不够轻松,更别说现在的物价涨得飞快。
家里,乐山正和诚勇在厨房做饭。
顾霭正低眉顺眼站在他爹面前,耷眉拉眼的,瞧着是被骂了。
张道长面前围着一大堆黄纸框,一边听着热闹,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两个小孩一人拿着一个梳子,闲闲正抓着小猫给小猫梳毛,穟穟忙着给年老的小毛驴和小白马刷毛。
“好久不见,顾侍郎。”江芸芸一见到他,就笑说着。
顾清一看到她便也跟着站起来,温和一笑:“好久不见啊,江阁老。”
“倒是打趣起我来了。”江芸芸笑说着,看了一眼对她悄悄打眼色的顾霭,一本正经问道,“怎么把我徒弟教训得蔫哒哒的。”
顾清倪了一眼顾霭,顾霭头低得更低了。
“做事不认真,被上峰当面告到我这里了,今日知道我在家,借着送两个师妹躲起来了,你说该不该骂。”
江芸芸笑说着:“他性格腼腆,不善言辞,他上司性格风风火火,未必是工作对错的事情。”
“你也太惯着孩子了。”顾清一脸不赞同,“他上峰什么性格他自己不清楚,做事为何还这么墨迹。”
“他要这些年的军费支出,还要每一年都要。实在太多了,几天时间我哪里算得清。”顾霭嘟嘟囔囔地顶了顶嘴。
顾清一挑眉,顾霭又吓得不说话了。
“帮穟穟一起刷毛去吧。”江芸芸笑着把人支走了。
顾清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他也轮到兵部观政了,这事说起来还和我有关。”江芸芸解释道,“你大概也清楚这事,你有什么看法嘛。”
顾清无奈摇头:“无法评断,外面说得也有道理,出海劳民伤财,当年太宗不就因此才断了郑和下西洋的事情,而且这些年好不容易平稳一些,也该修生养息,让百姓也过几年安稳日子了,但我相信你江其归也不是他们口中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恶人,也许你是看到的更远更多,但……”
他温和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平静说道:“总不能要求所有事情都十全十美,当前之下就该先发展好大明内部的事情,不是嘛,外面的事情便是真打起来了,一时半会也总不会牵连到我们这里。”
江芸芸没说话了,坐在椅子上沉默。
顾清便也跟着沉默。
头顶的谢来索性盘腿坐在屋顶。
——所有人都在反对这件事情!
终于被顾知放开的小猫,溜溜达达跑到江芸脚步,轻轻一跃跳到她的膝盖上,小尾巴蜷缩着,安安静静睡在她身边。
江芸芸摸了小猫的脊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这才是闭关锁国最开始的思路。”
顾清不解地看了过来。
一个政策不可能一开始就是差到让人一眼就发现不对劲的,他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但到最后是一步步演变出坏的来,比如不合时宜的条件,无法担责的决策者,茫然无知的百姓,还有,蠢蠢欲动的敌人。
“我当真,在这个时代里。”她喃喃自语。
在她头顶弥漫了多年的最后一层迷雾,终于在此刻跟着烟消云散。
这些年,她总时时有点迷茫,她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界,看不懂已发生的事情,也看不清未来的前路,她无法预知此段历史,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在历史的哪一个节点,那些似而非似的历史名人,那些被她推动着的事情,她时不时分不清到底是本来就会发生,还是因她而改变。
“那我不是更要做些什么。”江芸芸轻轻松了一口气,反而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之前坚持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她眼里是每一本历史书上都要做的事情,土地的归宿,安稳的领国,商业的活跃,多变的民族,所以她做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为难,甚至觉得理应如此,所以外人对此的意见也有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