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不做官,回家做个田家翁?”
“也是可以,只怕后代彻底要断在他手里了。”
“那师兄是打算他保持一种奋斗,但同时不太劳累?”江芸芸又问。
李东阳捏着胡子,满意点头。
江芸芸笑:“师兄既然早有打算,何来问我。”
“毕竟和你有关,也想看看你的想法?”
“师兄请说。”江芸芸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我听闻你在扬州去府学里教过书,觉得教书这份事情如何?”李东阳问。
“颇有乐趣,但是烦起来也是真烦。”江芸芸老实巴交说道,“学生大都很有自己的想法,难以管教。”
“他学问是过关的,就是一直没个运道,我打算为他开一个私塾,一来能一直保持读书的状态,二来也给小辈们立个榜样。”李东阳笑说着,“但是偶尔请您这个小状元去上几节课,您意下如何?”
江芸芸笑:“我这招牌打出去,师兄不怕找不到人。”
“别以为我没打听过。”李东阳得意说道,“你在府学的课可是满员,还有人特意跑过来听,还有你办了一个女子学院,南直隶都有人特意送女孩来读书的。”
江芸芸吃惊:“这消息传的这么远,但也有一点不对,不是我办的,是一个耕读人家的女孩,姓沈名遥的姑娘办的,我也只是求上几节课。”
“真的?”李东阳不信,“外面的人都说是你办的,还说你江其归志向远大,要让天下的女子都读上书呢。”
“我要有这本事……”江芸芸叹气,“那该多好啊。”
李东阳紧跟着安慰道:“因这你之事,你知道京城中多少人开始想起要抓女孩读书了吗?前日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的黄珂你可有印象,她家有一女儿不过七、八岁,听了你的故事,现在读书读的可认真了。”
江芸芸震惊:“当真。”
“当真。”李东阳点头,“你就是不爱出门赴宴,社交一下同僚,但说起来也是没办法,你也知现在科举不易,这么多考试的人,三年才考中三百个,但是男孩读书这么多,除却天才神童,大部分人也就这个水平,体现不出书香世家的本事,得了你的事的启发,一个个女孩家也都开始读书了。”
江芸芸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事。”
李东阳想了想没下定论,只是说道:“不好说,万事万物都要靠后人的说法了,但如今风潮已到此处,也由不得你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芸芸,面容感慨。
他说着,突然又叹了一口长气:“你都不知当日得知你女子身份的消息,我有多震惊,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突然不敢开口,后来老师来了,老师,老师大概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叫我们由心而已,我是伤心,却也不知如何自处。”
江芸芸沉默。
“这些年你也别怪我,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李东阳说。
江芸芸点头:“这些年师兄远在京城,亦然是独木难支,哪里管得到我哪里,但扬州也闹了不少事情,能平安落地,想来师兄也是出力不少。”
李东阳摸着胡子没说话。
“都天黑了,我也该回家了。”江芸芸站起来说道。
李东阳站起来相送,送到门口时候,突然看到路上花花绿绿的衣服,突然说道:“你最近有什么感觉吗,我是说,你知道现在京中适龄男子大都打扮得很是花哨吗?听说都是南直隶的风格。”
江芸芸茫然摇头:“没有注意过。”
李东阳意味深长说道:“那你好好注意注意。”
—— ——
殿试的日子很快就来了,试读卷官就是目前的大小九卿中抽调出来,难得是把首辅李东阳提议,把江芸芸也加了进来,朱厚照自然是直接同意了。
江芸芸还是第一次参加殿试,一时间颇为激动,但殿试颇为严肃,谁也不能乱走动,所以她也就当了一上午的柱子,然后等卷子收齐,稍微年轻一点的官员就被赶去读卷了。
“这卷子哪里能得到二甲第一的名次?”江芸芸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卷子,但并非她不愿意给面子,实在是写的颇为不能入目。
兵部尚书刘宇连忙凑过来,一看然后悄悄看了一眼焦芳,想了想还是替人人说话:“也是写得可圈可点的。”
江芸芸挑眉,直接说道:“那我是不同意的,看看诸位的意见吧。”
众人一看这边有些僵持,就直接围了过来,这里的人大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焦芳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
“要我说这水平能进会试都难。”江芸芸又大声说道,“王阁老,此事算您失职啊,有人浑水摸鱼。”
王鏊一看那字,立马心里笑开了花,但面上格外冷静,含糊说道:“春秋课的事情我也是尊重批卷官的意见。”
“就该直接罢黜才是。”江芸芸又继续说道,“传出去贻笑大方,还让人以为这次戊辰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呢。”
焦芳一听,睚眦目裂,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刘宇一见,赶忙把人拦住。
“哦,还有这份。”江芸芸尤为决定不过瘾,又从诗经中抽出一张卷子,“刚不小心经过看了一眼,也很一般。”
刘宇一见,原本还想劝人冷静,一下子也是怒火中烧。
“哦,还有这个。”江芸芸飞快麻利的抽出好几张。
“江秘书这么厉害,这合该卷子都给你看算了。”刘宇咬牙说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倒也不是不行,我前几年在府学教学,一人看一个班的卷子,也不并觉得劳累。”
李东阳一听就咳嗽一声。
江芸芸就不说话了,也没继续抽出卷子:“那就这五份卷子吧,大家看看是不是要罢黜才好一些。”
众人面面相觑。
王鏊眉心微动,看了一眼李东阳。
李东阳摸着胡子,眉头紧皱:“既然江秘书意见这么大,大家也都看看,畅所欲言,不必有什么忌讳,江秘书是个年轻人,说不定只是口味和我们不一样,这文对她而言不好,对我们而言未必不好。”
内阁四位都没先一步上前,底下的人也识趣,自己上去先看了,给领导开开路。
工部尚书李鐩是个耿直的人,上前看了起来,随后一脸厌恶,直接说道:“我同意江秘书的说法。”
他一开口,剩下的人也依次看了过去,交头接耳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到底意欲何为,一时间也有些踟躇。
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刘大夏站在最后面,看了一眼大义凛然的江芸芸,又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李东阳,皱了皱眉。
“大家也都发表一下意见吧。”李东阳又说,“都是糊了名字的,为了国家选士,不可坏了清名。”
梁储早就不爽之前会试被人压着,立马跳出来说道:“我也觉得这几份卷子还未达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也该回去好好做准备。”
“到底都是殿试了,一下子罢黜五份,是不是太多了。”也有人如此说道。
“可不是,意思意思,罢黜一份就算了,江秘书,自己挑一份呗。”
“要我说这些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就该全都赶出朝廷。” 刑部尚书王鉴之大声反驳着。
一时间大殿充满了议论之声,焦芳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刘宇则是手脚发凉,不敢多话。
这事大家看得明白,那是这几份小辈的卷子,打的分别是他们背后大人的脸。
有些人早就看不爽,奈何难以抗衡,只能视而不见,现在有人跳出来了,大家权衡利弊了片刻,突然发现,原本内廷那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也不是这么凶悍。
你别说,我们外朝的江刺头,也很得圣心的。
一时间大家或大力支持,或努力和稀泥,又或者故意挑拨离间,突出矛盾,又或者极力反对,一时间人声鼎沸,一群老头也吵出年轻人的架势。
朱厚照也闻讯赶来。
“怎么了?”他大吃一惊。
李东阳作为首辅就三言两语把此事说了清楚,朱厚照一听也来了兴趣:“这么差吗?我看看。”
身后的刘瑾心中咯噔一声,立马抬头去看江芸芸。
不巧江芸芸正看着她,察觉到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刘瑾心中怒海滔滔,但却又不能发出来,只能呕出血来。
朱厚照的学问其实是一般的,他不爱读书,江芸走后,读书更是敷衍,但是基本的四书五经还是读过的。
他其实也看不出好赖来,但见他们的言语一般,并没有之前看江芸文章的抑扬顿挫和酣畅淋漓的感觉,便故作深沉说道:“还真挺一般的。”
人群中的焦芳身形一晃。
朱厚照看着这么一大群老头盯着他看,突然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他甚至直接把卷子上的名字撕开看了看,果然是几个熟悉的名字。
“会试选了上来,现在又罢黜这么多,这不是朝令夕改嘛。”刘宇连忙说道,“大不了名次后一些也是可以的。”
朱厚照隐约察觉到什么,捏着那五份卷子。
众人的目光各异,朝廷上大概是有几个派别的,朱厚照也是心里清楚的,只是他觉得这么相互顶着朝局也不是不行,便也一直当不知道,但现在是闹到自己面前了。
因为朱厚照一直没说话,不少的心情则都起了变化。
焦芳则突然升起了希望,其余人紧跟着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朱厚照看了一眼最开始挑事的江芸芸。
江芸芸见状,认真说道:“科举养士,求的是精。”
朱厚照点头:“这几份卷子谁选上来的。”
王鏊和梁储上前领罪。
“识人不清,罚俸三个月。”朱厚照板着脸说道,“还有这几门的阅卷官让吏部把名单都报上来,如此文章也能入选,实属敷衍,之前的事情朕已经不与你们计较,现在却还是不思进取,直接罢黜吧。”
刘瑾面色大变。
焦芳紧盯着陛下看,老脸哀求疲惫。
朱厚照到底是心软,低声说道:“这几人既然选上来了,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是我们的问题,就放在三甲吧。”
焦芳松了一口气,直接跌坐在地上。
刘宇也跟着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众人一看三呼英明。
江芸芸也不是非要这几人滚蛋,毕竟真进了官场才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行了,就这样吧,把名单先排好。”朱厚照把卷子递了过去,随后认真强调道,“好好排。”
众人又是一种忙活,最后确定一甲进士为吕楠、景阳、戴大宾,二甲第一名为胡缵宗,三甲第一名焦黄中。
焦芳到底是阁老,大家也到底卖了一个面子,后续小刺头江芸芸也是一声不吭地乖乖干活,大家乐得睁一只闭一眼,把这次的殿试先办过去。
只要又一条缝,就没有开不了蚌。
今日这么大的事,为了几个还没结果的小辈也太丢分了。
“这个戴大宾十九岁的探花,按道理也该很是年轻了。”王鏊笑着打趣着,“奈何我大明已经有一个十五岁的小状元了。”
“听闻那戴大宾长得可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