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枝这次选的海贸船队,主要以正儿八经做过货运,诚信做生意的商人以及早些年出过海有过经验的船队为主,这些加起来就有一百户。”
“藩王的船只去了五支,当地人五支,南直隶,广西和琼州等地都有三支名额,这些是大船,可有千斤之重,货量惊人。”
“剩下跟随他们的小船则是不计其数,如此加起来大船就有一百多支船队,但他们的目标其实各不相同,北上南下都有。”
江芸芸想了想:“还是要看看他们第一次的情况如何,但想来不会差,大头都是熟悉这些事情的人,只要给个机会,自然能锻炼出,但还有个事情却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刘健不解:“何事?”
“楠枝之前手下培养了一直后勤,都是精挑细选的,男女老少都有。”江芸芸谨慎说道,“但中间也有些问题,比如培养好了一些孤儿,就会被当地的宗族抢走,又或者还有一些精通风浪的妇人,如今正在观测海上情况,现在的情况是……”
江芸芸沉默了片刻,随后叹气:“漳州宗族势力惊人,如今有钦差,有锦衣卫压制,才能安心做事,只担心楠枝和锦衣卫一走,这些人就会人吞了。”
刘健随口说道:“那就再换一批来,也是正常,你说的事情,楠枝也上折子说过,这批后勤一共有五十人,都是他自己捡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一些寡妇孤儿老人还有瘸腿瞎眼的,按理本就该好好呆在家里才是,到时候换一批年轻的。”
江芸芸没说话,突然伸手把小猫拍醒。
小猫懵懵懂懂起身,看向江芸芸,随后头也不回就骂骂咧咧跑了。
刘健不解:“怎么了?朝猫撒什么气。”
“猫都知道被赶走之后还得骂几句呢,我们难道就这么任由这些人爬到朝廷投赏。”江芸芸直截了当说道,“后勤若不握在自己人手里,海贸之事迟早一败涂地,功败垂成再要收复可就难上加难了。”
刘健脸色大变。
“一旦这批我们亲自培养的人被换走,上来的人如何能保证对朝廷忠心,对百姓负责,便是做出一本假账本出来,我们也很难再查出,如此就是打着朝廷的名义,喂饱了底下的人。”
江芸芸的话说的实在太过直白,刘健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
“你……江、其、归。”刘健咬牙切齿。
江芸芸无奈一笑:“后勤真的很重要,当年我在琼山县,算账先生都是我亲自选的,后勤人员一定要办事能力好,做人品行好的人担任,也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教了许久才敢放手的,且不允许当地乡绅和海贸相关人插手。”
“可那些都是老弱病残,要是有个好歹,也很容易被入侵,而且做一件事情你打算撇开乡绅,你确定可能吗?”刘健叹气说道,“也许在你江其归手下是可以的,但后人呢,再再后面的人呢?”
“但开头不能坏了规矩。”江芸芸想了想,进一步说道,“我是说规矩立在这里,有能力的人会自己想办法的,没能力的人只要不坏了规矩,自有后来人愿意走这个规矩。”
刘健没说话。
他打量着面前年轻人,实在是气盛大胆之人,最后忍不住问道:“若是这个规矩以后是束缚你的呢?”
江芸芸抿唇:“可我已经被束缚住了。”
刘健叹气,揉了揉额头:“这是千百年来的运行规矩,你要打破,那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就不能乖乖在这个轨迹上走吗,就算如此,你江其归的未来的名声定然也是名留青史的。”
江芸芸没说话。
刘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向对于男人女人是不无所谓的,但这毕竟是一件大事,黎楠枝被你带的,后勤队伍里一半女人,京城内说的已经很不好听了,如今挨骂的折子和你不相上下,再者那些当地乡绅有权有钱,你如何能阻止。”
他说完也跟着沉默了,随后低声说道:“自来改革是没有好下场的,江其归,你是在玩火自焚。”
江芸芸沉默着,低着头,看着堆满案桌前的折子,也跟着喃喃说道:“可我想做点什么。”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刘健看着面前的后辈,宽慰说道。
江芸芸声音微微提高,认真说道:“我是说,我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我开海贸自始至终都是为了百姓,我不能让这条线最后被握在乡绅手里,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行。”
“我也不能让这些好不容易有了一条活命机会的百姓,又回到以前暗无天日的日子。”
“能做事,能好好做事,用心做事,管他是男是女。”江芸芸直白说道,“我之前在外地任官时,每次下乡种地的时候,怎么不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了也要下地干活,现在后勤的位置,还有屋檐给人遮风挡雨怎么就又不行了。”
刘健叹气:“这能一样嘛,海贸可是大事。”
“种田难道不是更大的事情吗,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在这亩田地上了。”江芸芸反驳着。
刘健没说话了。
——江芸的倔强谁都知道,皇帝来了都扛不住。
“算了,这事,你先写个你的想法来,回头我们自己会讨论。”刘健只好如此说道。
江芸芸抿唇。
“若是他们都不同意,也不怪我们了。”刘健一眼就看穿她的小高兴,先一步说道,“等你以后自己做了我的位置,你就知道了。”
江芸芸低下头没说话了。
“行了,做事吧。”刘健察觉到脚步声,低声说道。
江芸芸刚坐了下来,冯志就捧着东西来了:“这是吏部递上来南直隶浙江江西要罢黜的官员单子。”
“放下吧。”刘健淡淡说道。
冯志放下东西却没有走,只是悄悄看了一眼江芸芸,故作不解说道:“瞧着冰鉴有些不冷了,可是需要再换一个来,夏日容易火气大。”
“还不下去。”刘健不耐挥手。
冯志只好讪讪走了。
刘健啧了一声。
江芸芸低着头没出声。
只有记吃不记打的小猫又溜溜达达跑回来了,尾巴一翘跳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趴下睡觉了,还用尾巴把自己蜷缩起来。
江芸芸悄悄掏出一块小肉干塞了过去,明明已经闭眼的小猫,爪子一按,没吃,继续睡。
对面的刘健见这幼稚的举动,无奈摇头。
江芸芸天黑的时候才准备出门回家,眼下整个内阁已经空无一人,新来的守门小太监是个眼睛都不太好的老太监,据说是来养老的,每天都懒洋洋的,见了他们都不热情,现在也躲在屋内睡觉。
头顶灯笼的蜡烛许是只剩下一小截了,照的夜色格外昏暗,只能看到最近的门槛。
江芸芸顺手关上门,刚走了几步,就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江秘书,救命啊。”
江芸芸借着昏暗的夜色一看,惊讶说道:“刘瑾。”
刘瑾被打得鼻青脸肿,紧紧抱着江芸芸的小腿:“司礼监杀人,司礼监杀人,江秘书救救奴婢。”
他刚说完,就看到夜色昏暗的甬道上有几人暗暗走了出来。
一个个拿着棍子的小太监缓缓靠近,夜色朦胧,明暗闪烁间,好似一个个阴森的人偶。
第四百四十三章
“江秘书, 我们司礼监清理内奸呢。”有一个为首的太监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上前一步,和气说道,“还请江秘书把这个贼人交换给我们?”
“什么内奸!”刘瑾死死抱着江芸芸的大腿, 明明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但还是咬牙切齿大骂道, “分明是你们铲除异己, 滥杀无辜。”
江芸芸响起白日里那些中书舍人闲聊的话,低头说道:“你是陈宽的人?”
刘瑾装死没说话。
“就是这个贼人, 胆敢私通外廷, 背叛主子,已经被几位老祖宗千刀万剐了,剩下的这些人也都是祸害, 也该早些处置才是。”为首那人面容阴鸷, 声音轻柔, 尖细的嗓子在空荡的宫廷里回荡。
“我不是, 我没有, 胡说八道, 都是胡说八道。”刘瑾惊恐万分地大喊着,“救我, 救救我,我没勾结宁王,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谁不知道你可是陈宽的心腹,事到临头还敢推卸责任。”那人冷笑一声, “来人, 拖下去。”
刘瑾立马死死抱紧江芸芸。
江芸芸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事怎么就被自己撞上了。
——她和刘瑾也没什么交情啊。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救我,救救我。”刘瑾语无伦次地大喊着,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江芸芸疼得龇牙咧嘴,弯下腰,抓着刘瑾的手:“你先别激动,你们也先别上来。”
几个小黄门面面相觑。
为首那人阴沉说道:“江秘书要管我们司礼监的事情。”
“不想管。”江芸芸一向力气大,没想到刘瑾这次被吓住了,力气更大,愣是扯不开他的手,跟着小猫爪子一样,再用力自己的裤子就要抓破了。
“但我的裤子,我得管一下。”她嘟囔着。
——这要是裤子破了在外走了一圈,这辈子的脸可算是都丢完了。
“司礼监的事情我不清楚,也管不着,但这个是太子殿下的人。”江芸芸叹气说道,“哎,松手,我裤子真的要破了。”
刘瑾吓得已经听不见别的话了。
“我是说,不若把此人交给太子殿下处置。”江芸芸这话是说给那些围着她的小黄门听得,也是说给刘瑾听的。
“这些小事怎么能惊动太子殿下。”司礼监的太监不甚在意说道。
“太子殿下面前无小事。”江芸芸说,“刘瑾在殿下面前伺候多年,到底和其他小太监不一样的。”
刘瑾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大喊着:“是,是是,我要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岂是你一个小小宦官能见的。”那人厉声呵斥道,“糊涂,还不给我抓下来。”
刘瑾整个人都扑在江芸芸身上。
江芸芸甚至听到衣服刺啦的一声,立马大惊失色:“哎哎,别激动,我的裤子!我的裤子!!!”
司礼监的人一听也不敢动手了。
这司礼监处理内贼,真要把内阁秘书的衣服弄坏了,回头文官弹劾不说,还会惊动太子殿下,这事可就难办了。
“找太子殿下吧。”江芸芸揪着裤子,虚弱说道,“我没开玩笑,这事现在看,肯定是小不了,太子殿下回过神来,司礼监如何答复。”
那个小太监神色阴郁,半晌没说话。
“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刘瑾现在只能抓着这句话来来回回念着。
“那就请江秘书随我们一同去见太子殿下。”那个小太监低声说道。
江芸芸三连拒绝:“不合适,不方便,婉拒了哈。”
“那也是江秘书运气不好,碰上我们司礼监铲除内奸了,偏内奸只认您一人。”那小太监冷笑一声,“这说出去也不好听。”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一本正经说道:“你放心,我在外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听了,不差这一个了。”
小太监脸色立刻僵硬着。
——应该口气太过不要脸,后面的话一时间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