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江芸长了一张斯斯文文的乖巧小脸,虽然牙尖嘴利的,但平日里生气都很少,实在想象不出和人打架的事情。
“这事好想听老师说过。”李东阳咳嗽一声,替人大声解释着,“还惊动知府了是不是,你年纪小,知府还通知老师亲自去领你了。”
江芸芸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看样子是打出感情了不出!”谢迁语出惊人。
李东阳震惊,眼睛瞪大。
一直没说话的刘健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谢迁自觉失言,握拳在嘴角咳嗽,支支吾吾:“这么看来宁王性格古怪,你今后还是不要插手他的事情了。”
江芸芸臭着脸:“我才不想看到他,烦得很。”
“注意言辞。”刘健厉声说道,“行了,你最近就专心海贸的事情,其余事情我们自会处理。”
江芸芸点头应下。
“看看这个名单里,有谁要召回的,最好能有个理由。”刘健开始说起正事。
江芸芸坐回自己的位子,一颗吊着的心在一群人精的审视下终于平安落地,这才发现后背冰冷冷的。
——刚才的殿里,她就开始坐立不安,他生怕朱宸濠若是有口出狂言,这不是被蹲在屋顶的锦衣卫听得一清二楚。
“宁王妃都能找到锦衣卫,告发宁王,那宁王难道一点也没发现……”对面的李东阳突然出声提出疑问。
—— ——
牟斌最近进不去宁王府了。
宁王府的守卫更加森严了,而且路上总有一些地痞流氓,却也没生事,但那双眼睛跟个老鼠一样尖利,甚至有几个锦衣卫暴露了,不得不离开南昌府。
“是不是发现了?”锦衣卫不解问道。
“也不是蠢人,断了和京城的消息,漳州那边也毫无办法,甚至还有几个打好交道的太监官员被京城召回,现在我们的人到处走,难免会有些察觉。”牟斌倒是不着急,冷静说道,“看着他们就是。”
“算起来也是困兽之斗了,只等新皇登基……”锦衣卫冷笑一声。
牟斌神色沉静,看了眼楼下警觉的短打男子,淡淡说道:“那就吓吓他,也正好给京城那边请请功,免得新帝忘了我们。”
江巩匆匆入了府邸,顾不得阻拦,推开偏殿的大门,先是被一屋子的画震惊了,随后也顾不得这些,朝着内屋走去,屋内一片狼藉。
外面的脚步声明显惊动了屋内睡觉的人。
帘子内有人影晃动。
“快滚出去。”江巩站在一侧,直接说道,“我和王爷又要事要说。”
有女子匆匆忙忙跑了,朱宸濠意兴阑珊坐了起来,不悦质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江巩再也顾不得礼数,声音尖利:“我们放在城内的人全都死了!”
“什么!”朱宸濠瞪大眼睛。
“锦衣卫杀的,一定是锦衣卫杀的!”江巩慌张说道。
朱宸濠紧张问道:“锦衣卫怎么会发现,他们发现了……他们把这些人杀了,是给我们看的。”
“只怕不简单。”江巩低声说道,“我们的耳目被一个个砍断,那个镇守太监莫名其妙被调走了,很难不怀疑是想要对我们的动手了。”
朱宸濠脸色难看:“那我写信给江芸,朱厚照最听她的话了。”
“只怕她不肯。”江巩不抱期望,“事到如今,要是她肯为我们说几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谁不知道朱厚照最听他的话。”
“江芸自然不会帮我们,但我们捏着这么个秘密,难道一点用也没有?”朱宸濠用力锤了捶被子,“此人实在狡猾,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现在只要我们把此事……”江巩心中一狠。
朱宸濠神色僵硬:“现在不能泄露她的秘密,如今我大事还未起步,若是她被赐死又该如何。”
江巩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王爷,随后看向屋子里挂着最大的一幅画,画中之人撑着伞骑着马,漫天是鲜花和帕子,只露出半个身形,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不由咬牙:“我们必须要拿一件大事来压我们的事情,只要拖到皇帝死了,他们必然是顾及不到我们这边,我们就还有机会……”
朱宸濠避开他的视线,随后咬牙说道:“还有一个办法,若是这个也不成,我们再讨论那件事情。”
第四百四十二章
陛下的病情不见好转, 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太医院几位主官住在内宫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擅长针灸的沈氏父女沈荧和沈雯也跟着住进内宫,日子也跟着来到了七月。
夏日炎热, 整个皇宫沉闷着不透气, 内阁更是炎热, 遮蔽炎日的树荫因为多日无雨也跟着蔫哒哒的, 恰逢此时,太子殿下给内阁送去了一车冰, 还有一桶绿豆汤。
“听说了吗, 吏部说南直隶浙江江西三地有御史弹劾当地官员,吏部要调整三地的职位,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的都是好位置啊, 不知道这次都要便宜谁了。”
“选南直隶我知道, 听说那个曹家的钱数对不上, 都说是送人了, 不然哪里能保全这么多人啊, 浙江的话, 现在清丈要收尾了,这是打算……”那人突然又不说话了, 讪笑着,“大夏天的闹着一出,还真是弄得人火气大啊。”
“反正轮不上我们, 不过这外察也没多久,怎么又要换人, 还是这么紧要的地方。”
一群中书舍人围在一起, 端着绿豆碗, 交头接耳,一脸羡慕。
“谁知道呢,对了,你们知道司礼监最近也闹得厉害。”又有一个人凑了过来,神色诡秘地抛出问题。
别看这些读书人平日里一说起起太监就一脸嫌弃,但只要每逢八卦,脑袋还是忍不住凑过来,一脸好奇地追问道:“怎么回事。”
“你没发现司礼监少了一位秉笔太监。”那人神秘说道。
“我们又不经过那边,怎么会知道。”有人嘲笑着,“你要说就说,别给我搞个神秘兮兮的。”
那人有点不高兴了,但还是继续说道:“听说司礼监三位主事联名上折子言:地方行政之多,镇守太监之权益越重,有违太、宗宦官出镇的初心,恳请陛下裁撤一二,给了几个名单,江西广西,湖光两地都在其中。”
躲在角落里一边摸着小猫,一边喝着绿豆冰沙的江芸芸忍不住抬起头来。
“司礼监换性子了!”果然,有人震惊,“好端端怎么裁自己的权利。”
“谁知道,那些太监狡诈得很。”有人嘟囔着,“不会背后还有什么幺蛾子吧。”
江芸芸悄悄叹了一口气,顺手把准备溜走的小猫抱回来,躲在角落里发着呆。
内阁和司礼监的交锋在陛下还未归去,新帝还未登基,就已经开始了。
谁都要做给太子殿下看,他们这些旧皇遗物也是一心为国事,不敢耽误片刻的。
至于这些事情的后续会不会引起波澜,怕他们也是来不及过多考虑了,或者说无法过多考虑了。
江芸芸摸着小猫尾巴,低声嘟囔着:“别把人逼急眼了。”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
毕竟她现在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朱宸濠那个疯子手里握着她这么大的秘密,简直是如鲠在喉,如刀在脖,她稍微动弹一点,就能把人掐死杀死,她现在要求委婉低调处理,何来不是为了自己。
她把自己的衣服从小猫嘴里掏出来,和无辜的小猫大眼瞪小眼,然后掏出一条小肉干塞进它嘴里:“吃这个,衣服脏死了。”
那群中书舍人还围在一起说着闲话。
“不过内阁和司礼监怎么都往江西去啊?好生奇怪。”有人敏锐提出质疑,“之前就听说陛下似乎对江西的一些事情颇为不悦,难道两者有关系?”
江芸芸看向说话的人,正是顶替沈墨位置的冯志。
冯志家中有些财富和人脉,所以一考中就留在吏部的司勋司,之前江芸芸在吏部考功司任职的时候也有交集,现在能来到内阁也是耗了不少努力。
这人做事还算麻利也圆润,比起沈墨磨磨唧唧爱耽误的性子,他算是能力出众的那一批,不过瞧着刘阁老对他有些淡淡的,完全没有对待沈墨的爱恨交织。
“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吗?怎么就针对江西了。”有人笑着打圆场,“江西那位置巧,正好都搭得上边而已。”
冯志冷笑一声:“真是糊涂,你且看看内阁什么时候和司礼监同一步调了,现在这是不是莫名都站在一起了,且都指向江西,我就是觉得江西有问题。”
众人齐齐看向他。
冯志得意起来,声音微微提高:“那个出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就是江西人,怎么会这么巧,我瞧着江西要出大事了。”
江芸芸收回视线,暗暗点头。
——一个有点聪明却又管不住嘴巴的人,怪不得不讨刘健喜欢。
——别看沈墨八卦得很,但八卦的对象和时机都是恰到好处的,平日里那张嘴牢得跟粘了胶水一样,任谁来问都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一脸懵懂无辜。
有人讪讪一笑,缓和气氛:“反正都是为民办事,管他外面有什么风浪呢。”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没说话。
“而且我觉得十有八九和那个宁王……”冯志还想继续开口。
“哎哎哎,还有一点绿豆汤,还要不要,不要我都喝了。”有人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转移话题,“还怪好喝的,喝完我也要回去了,礼部给的东西还没备好了,现在可不能耽误了。”
“哎哎,我也是,浙江的事情马上就要收尾了,户部那边也有很多事情,李阁老催我好久了。”
原本躲阴的人都站了起来,三两成群说着话,很快就散去了。
冯志尴尬地站在原处。
“刘阁老对人要求颇为严格,我们还是早些做好手上给的工作,免得又被骂了。”也有厚道人安慰着。
冯志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原本围在一起的人立刻散得差不多了,也有人发现悄悄躲在树后的江芸芸,笑着打招呼:“江秘书怎么坐在这里啊?”
江芸芸故作刚睡醒的样子,慢吞吞睁开眼,摸着膝盖上睡觉的小猫,笑说着:“有些困了,眯了一会儿。”
“那还是会官署睡吧,也有冰了,还凉快一些。”那人笑说着。
江芸芸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冯志的目光恰巧看了过来。
江芸芸只当没看见,抄起小猫就溜溜达达跑了。
——你说,这猫平日里吃什么了,怪沉的。
她嘟囔着,最后到了官署也没放小猫走,反而恭恭敬敬摆在自己的折子上,甚至还叠高一侧给它当枕头睡。
午休结束一进门的刘健就一眼看到被高高捧起来,睡得香甜的小猫,忍不住挑了挑眉。
江芸芸露齿一笑。
刘健无奈摇头,重新回了自己的位置。
“漳州第一批船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这边有何打算?”一坐下刘健就开始说起公事。
江芸芸抬起头来,抽出一叠专门放置漳州折子的其中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