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能送上这份折子,可见情况紧急,此事必然是要尽快处理的,但内阁却不能越过内廷去,不若去请司礼监的几位太监,再请太子殿下共同一看。”江芸芸说。
刘健捏着折子没说话。
江芸芸见状,低声说道:“听闻之前有太监挑拨太子殿下和内阁的关系,如今正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免得遭人闲话,内阁坦荡,但架不住小人唆使啊。”
“行吧,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刘健把折子放回案桌上低声说道。
江芸芸出了趟门,这才发现大夏天背后出了一身汗。
她出了内阁的小门,走了几步,忍不住往后看去,小小的内阁不过是一个矮小的房子,大门灰扑扑的,这里冬冷夏热,办公是个很辛苦的地方,偏这里汇聚了整个大明权势最高的几人,他们接连着内廷和朝堂,一日复一日地浸染着权利……
江芸芸怔怔地看了一眼,随后扭头朝着内廷走去。
太大的权力就像巨浪,真的很快就会把人吞噬。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着,皇帝不如现在就咽气,早早让新帝登基,接受,融入这片权力之海中,也好稳住这股已经覆盖在京城头顶的巨浪。
即将落钥时分,一行人在乾清殿的偏殿见了面。
内阁来了三位阁老和江芸。
司礼监来了三个太监。
太子殿下朱厚照坐在正中的位置。
所有人都没第一时间开口说,但不约而同的是,目光都看向刘健手中的折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这份折子先是给了太子朱厚照看。
朱厚照一看, 神色顿时诡异起来,悄悄去看江芸芸。
坐在最后面的江芸芸飞快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怎么了?”李东阳心中咯噔一声。
朱厚照没说话了, 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首辅刘健, 瞧着是有点不高兴了。
刘健一看, 神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狠狠瞪了一眼江芸芸。
江芸芸一头雾水,眼珠子一转, 愣是不敢动。
李东阳迫不及待接了过来, 盯紧一看,随后紧跟着露出震惊之色。
绕是镇定如江芸芸,脑袋也忍不住朝着谢迁方向挪了过去。
谢迁看着伸过来的小脑袋也不计较, 毕竟他心里也实在太好奇了, 他迫不及待打开一看, 看到某处时, 突然一脸诡异地扭头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大惊失色:“没……不知道啊。”
司礼监那边也早早跟着好奇死了, 但一个个也要面子, 愣是巍然不动,只当不再在意, 但是等小黄门把信件递过来,三个脑袋直接顾不得体面,一起凑了过去。
随后齐齐露出震惊, 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确实是一份锦衣卫的急信。
信里的内容也很正常,说的是锦衣卫这一个月在南昌的种种发现, 包括但不限于南昌各级官员的腐败贪污的事情, 宁王收买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太监, 不计其数,就连御史和镇守太监也都被他收买了。
这事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则是说,宁王广泛交友,结交了很多江湖人士,文人墨士,好吃好喝供养着。
第三件事情则是说宁王府承包了两座山,山上的百姓不事生产,脾气暴躁,不似寻常百姓,这事是宁王妃大义灭亲举报的。
本来这事就到此为止,偏牟斌在最后还写了一段,好巧不巧有点和江芸芸扯上关系。
——宁王似对江秘书过分关注,自言掌握了他的秘密,时时人前咒骂于他,但有一间密室挂满了江秘书的画像,人后日夜留恋,不容他们踏入。
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宁王喜欢你啊。”朱厚照不高兴说道,“他干嘛喜欢你啊。”
江芸芸听得冷汗淋漓,嘴角微动,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后跪下表示三连拒绝:“不清楚,不认识,实在无辜。”
“听闻江秘书年轻时在白鹿洞书院和宁王一起求学。”萧敬缓和气氛,“说不定是宁王一直念念不忘呢。”
朱厚照板着脸没说话:“我就说这个宁王看上去格外讨厌,真该把他杀了。”
殿内没有一人接话。
“听说宁王妃至今都没有孕育子嗣,难道是夫妻感情不好,不然怎么还亲自和锦衣卫告上状了。”司礼监提督太监李荣转移话题,“不知此事是否查清了。”
内阁三位阁老对视一眼,刘健说道:“此事还是等着锦衣卫的密报,只是就这份信而言,宁王收买官员太监,结交人心,甚至豢养兵卒,似乎有,不臣之心。”
朱厚照皱眉,最后断言;“我就说他会造反吧,应该先一步把他杀了。”
刘健婉言劝道:“如今还是以陛下龙体为重,但是那些被收买的官员太监可以先一步处置。”
朱厚照点头,一眼看道江芸芸还跪着,不解说道:“你跪着做什么?都是宁王的问题,和你没关系的。”
他顿了顿,最后甚至还安慰了一下。
江芸芸只能露出比苦还难看的笑来。
他安慰完江芸芸这才重新回答刘健的话:“那就把这些官员太监都抓起来。”
“如此有些太过打草惊蛇了。”刘健随后话锋一转,“吏部外察刚过,随意调动容易让人多想,若是能悄无声息地调换下这些背主之人换上些许,又能稳住局面,又能敲山震虎,才是上上之策。”
朱厚照一听很有道理,再一想,拍手说道:“那就让司礼监先把太监们调回来,换一批人过去。”
刘健立刻夸道:“殿下英明。”
萧敬眉心微动,神色微微阴沉,看向第一位坐着的司礼监提督李荣。
李荣是司礼监提督,秩在监官之上,乃是这个第一署的第一人,常年于宫内居住,职掌古今书籍、名画、册叶、手卷、笔、砚、墨、绫纱、绢布、纸剖,各有库贮之,通常选老成勤敏者掌其锁钥,非陛下信任看重之人不能胜任。
李荣笑着点头:“我司礼监出了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狗东西,自然是要召回来,直接乱棍打死,也好告诫那些在外办差的人,做好本分之事,只是……”
他其实是司礼监几人中最年轻的,说话慢条斯理,面容清瘦,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只是那双眼睛却又很少带着笑意。
“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他一脸无奈,叹气说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些官员自己有了私心,既想要钱,有想要清名,若是如此还不处理,只怕更会耽误南昌的百姓,需知我们太监能做多少事情,这些官员能做多少事情,只怕他们的危害要比我们大才是。”
李荣在内廷伺候得多,人前很少出面,江芸芸见他的次数也不太多,这次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说话水平。
短短一句话,把这件事情的重点从太监背主直接翻转到官员亵渎,祸害百姓上面,甚至还直接让严重程度上了一个台阶。
刘健被驳了面子,脸色立刻不好看。
李荣坐在他的对面,身上依旧轻描淡写地煽风点火:“刘阁老处理政务多年,最有爱民之心,应该深有感触才是。”
朱厚照察觉到气氛地诡异,有些坐立不安,最后忍不住瞧瞧去看江芸。
却见江芸芸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东阳见状出声缓和气氛:“官员自然要惩戒,只是前脚召回太监,后脚也跟着把官员们叫回来,架势必定不小,如今我们需要做的是平稳度过今年。”
萧敬闻言也跟着说道:“那些个太监能做什么,要说起来还是官员们比较更需要替换,才能保全百姓安稳度过今年。”
李东阳被怼得无话可说。
谢迁速来口才极好,脑子转的也快,关键时刻,连忙出声:“凡各省各镇无不有镇守太监,据牟指挥所言,南昌的镇守太监也和宁王来往密切,镇守太监奉派负责监督防地军事,军权一事才是最重之重。”
李荣冷淡说道:“宁王是藩王,镇守太监和他有往来很是正常,陛下爱护藩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肯定是不能下了藩王的面子。”
“就像李提督说的,做太监的可不能既想要这个主子,又想着那个主子的才是。”谢迁微微一笑。
李荣脸色难看起来。
朱厚照看了好几次江芸芸,却见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又觉得耳朵两侧都是嗡嗡声,听得他脑袋都大了。
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在甩锅,都想着把这事的主要责任甩到别人身上,只要谁的人回来的多,回来的早,那就是罪大恶极,大逆不道的人。
——明明都不是好东西。
朱厚照不高兴地板着脸:“那索性都不召回来,等宁王造反,回头我亲自带兵把他打死算了。”
此话一处,屋内所有人都跟着下跪,江芸芸慢了半拍,结果被朱厚照抓了个正着:“江芸,你怎么不说话。”
江芸芸被领导点名,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锦衣卫一没证据,二没人手,我们远在京城难以支援,我们若是只召回一两人于此事毫无意义,若是多召回几人,宁王定会有所察觉。”
“那就什么都不做。”朱厚照更不高兴了,“我看他就是该死,爹说得对,这人是个祸害,偏你们不让我把他除了。”
江芸芸柔声说道:“‘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南昌到现在依旧不成气候,何来殿下稳坐钓鱼台,却开始喊打喊杀的,听闻南昌的那位知府就是刚正不阿,想来南昌境内还有许多这样的人。”
“正是。”李东阳连忙说道,“如今只需等着宁王落出马脚,我们才有了道义上的威名。”
朱厚照古古怪怪打量着江芸芸,竟还真的被安抚下来,哼唧说道:“那行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你们把这个名单里权职最高的人都召回来,孤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这么重要的位置,孤不能留下这些蛇鼠两端的人。”
众人闻言,齐齐应下。
“行了,就这样吧。”朱厚照挥手让他们离开。
“陛下对江秘书实在看重。”司礼监的几人走在阴影下,为首的李荣眉眼低垂,淡淡说道。
“毕竟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萧敬说道,“难免有些情分在。”
“情分?”原先一直没出声的戴义阴阳怪气说道,“说起来老萧你和江秘书关系还不错啊,听说最近刚收了一个内阁出来的干儿子。”
“算什么内阁出来的。”萧敬笑说着,“不过是一个看大门,我瞧着机灵,读书也不错,对内阁也熟悉,我们司礼监不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嘛。”
“听说前几日还走错大门了,瞧着是有点认不清东南西北的。”戴义讥笑着。
萧敬还是跟着笑,只当没听出他的讽刺:“已经狠狠责罚了,也让人带着认路了,不会再走错的。”
“有时间在这里斗嘴,还是想想陈宽的事情你们如何交代。”李荣笼着袖子,淡淡说道。
“陛下提上来的人,现在却开始吃里扒外,千刀万剐,扒皮抽筋都是应该的,奈何现在陛下无法处置这样的畜生,太子殿下对我们司礼监也不熟悉,若是让他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且又和宁王有关,我们这些人的老脸丢尽不说,也不用活了,都齐齐洗干净脖子上吊算了。”
萧敬也跟着担忧说道:“这么关也是个问题,不若造个借口病故……”
李荣没说话,只是走了几步,眼看就要到司礼监了,点了点头:“上上下下清理干净点,别闹出动静,打扰了陛下和殿下。”
“是。”萧敬和戴义齐齐应下。
内阁
李东阳板着脸问着江芸芸:“你和宁王到底有什么交集?”
“没有交集啊,以前读书我都没空搭理他,我早上读书,下午练习骑射,晚上还要和同窗处好关系,照顾幺儿,真的很忙的。”江芸芸蔫哒哒说道,“顶多就是以前和他打过一架,把他脑袋打破了,但他也把我挠了啊。”
谢迁震惊:“你也会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