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知府是个看人下菜的主,察觉到消息立马扣了王爷在城内的几个生意,山上安置的安置盗贼也开始惴惴不安,闹着狮子大开口,漳州彻底没了消息,整个宁王府眨眼的功夫就好似被人断了手脚,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大物。
如今,整个南昌都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城中发现锦衣卫的痕迹。”江巩低声说道。
朱宸濠坐在椅子上沉默,随后咬牙切齿质问道:“明明已经和江芸说好了,难道她背叛了我们?她是真的不怕我捅出她的秘密嘛,当真是要鱼死网破不成。”
江巩也难得忧心忡忡,跟着半晌没说话。
朱宸濠又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原本就紧绷的心情瞬间暴怒,把茶几上的茶盏猛地摔落在地上。
江巩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殿下先别心急,现在消息这么多,宫内也完全没有消息,说不定就是小皇帝一时兴起呢。”
朱宸濠冷笑一声:“朱厚照知道什么,一个毛头小子,十有八九是有人挑唆的,众所皆知,江芸和太子关系最好。”
江巩其实不太担心朱厚照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杀藩王,他们宁王被逼急了自然就是反了,可后续的藩王可不是吃素的,只怕一个个都有了清君侧的名义。
自来他朱家就是有兄友弟恭的惯例,北上也非不可企及的事情。
“如今新帝还未继位就起了杀心,只怕将来会时时针对我们。”江巩担心得是这个,“她现在就敢暗搓搓给我们下套,未来若是真当了阁老首辅,哪里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朱宸濠好几日不能好好休息,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直勾勾盯着江巩看:“那现在该怎么办?就任由她逐渐攀高,站在我们头上嘛。”
江芸重新回到内阁,内阁还多了一个秘书郎的职务,专门留给她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就是皇帝在最后为他的儿子铺设的伏笔,只要江芸安安分分走下来,她的未来一定会走到首辅的位置。
江巩同样沉默的看着他,心绪起伏,心中犹豫不定。
现在把江芸的秘密捅出去,固然可以缓解宁王府的危机,却总有种杀鸡用牛刀的错觉,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把柄。
可现在若是毫无举动,宁王府被人看轻不说,新皇一旦登基,这些江西府的官吏就能跟恶狗一样扑上来撕咬宁王,恨不得咬下一块肉送给新皇投诚。
“若是曹家还能用就好了。”许久之后,江巩遗憾说道,“只要能拖上一拖江芸,哪怕是那个老太太死了,又或者是曹蓁死了,江芸能远离朝堂,我们的危机也就暂时解除了,后面也有机会徐徐图之。”
朱宸濠眼睛微亮。
江巩离开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开屋顶,好似一只灵活的猫儿,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如今为自己做了一个送冰商人的名义,和宁王府搭上关系,每日都会来一趟,同行的两个都是锦衣卫,三人相互打折掩护。
他回来时,另外两人正坐在阴凉处,三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抬起架子和木桶就打算离开时,突然有一个小姑娘模样的人拦住了他。
“我家姑娘想要冰块,请您入内一趟。”那个小姑娘梳着辫子,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格外平静。
—— ——
曹家早也没了以往的风采,但到底还是有些钱银在的,蒋凌云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在安顿好一大家子男女老少后这才把家中稍大一点的女儿男儿找了过来。
江湛和江蕴也在其中。
“你哥来了信,想要接你们回去一起同住。”她们来得最早,蒋凌云靠在大枕上,温柔说道,“回头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这事我给你们的盘缠,一路上要小心一些。”
江蕴下意识去看江湛。
虽然他和江芸同岁,但已然是一个酒肉财色的纨绔子弟,这几日的经历早已让他吓破胆了,直接还给锦衣卫递话送册子,更是吓得大病了一场。
江湛平静说道:“家中正是要钱的时候,这钱我们不能收。”
蒋凌云看着沉默的孩子,柔声说道:“乖宝玉,你别和外祖母置气,今日一别,想来今后我们祖孙也再没机会见面了。”
江湛瞬间红了眼睛。
“你小时候在曹家住了这么多年,一言一行都是我亲自教的,我亲手把你养得这么大,时不时想到你是长女,我也是长女,很多事情我们都是由不得自己的,等你走到我这一步,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你自己的,这一大家子的命运,我只能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
江湛嘴角微动,最后却又没有说话,只是下跪下了一个大礼。
江蕴一看也跟着跪了下来磕头。
“好孩子,你自由了。”蒋凌云笑看着两位孙辈,低声说道,“去吧。”
江湛叩首,消瘦的肩膀微微颤动着,抬起头来,又是行了一礼,最后拉着江蕴头也不回就走了。
蒋凌云看着她逐渐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了也好,也免得家中吵闹。”沈妈妈上前安慰着。
蒋凌云闭上眼没有说话。
她已经很累了。
曹家出了这种事情,她一直吊着一口气,不敢松懈下来,只想着要把所有孩子都安置好,才能安心合眼。
“走了也好,能保住一家是一家。”沈妈妈给她整了整被角,“只是未来的路也不知道他们要如何走,这一院子的小的小,老的老,没一个撑得起来的。”
“之前不是一直听说宁王要造反,皇上要杀了他了吗?”蒋凌云回过神来,不解问道,“外面没有其他消息了。”
“没呢,谁不知道那一位对皇亲最是和气了,哪里舍得,说不定就是吓唬一声呢。”沈妈妈叹气说道,“只可惜了……就这样还不能扳倒这位狠心的权贵。”
蒋凌云闻言冷笑一声:“自来私意簸弄非一人,祸胎酝酿非一日,我到要看看陛下能忍到这位宁王到什么时候。”
沈妈妈一脸为难:“如今最最重要的安顿好剩下的人,让小的开始好好读书,只要再出一个曹家的进士,曹家才有可能真的东山再起。”
自曹家剩下的人搬到这里,蒋凌云就已经大门紧闭,谁也不见,男丁全部开始读书,无事不能出门。
蒋凌云沉默,随后轻轻握住沈妈妈的手:“好雨,我只是不甘心。”
沈好雨微微侧首看了过来。
“我大半辈子的努力却被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轻而易举摧毁了。”蒋凌云苍老的手指哪怕微微用力,松垮的肉也再提供年轻时的力气。
沈好雨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紧紧握住她的手:“算了,这如何能置气,我们还和这些权贵斗嘛,保住曹家,活着最大啊。”
蒋凌云神色冷凝,声音冰冷:“不甘心啊。”
—— ——
“外面这几日突然有传闻曹家抄家的钱少了许多。”一日午时吃饭时,中书舍人聚在一起吃饭时,几人窃窃私语。
江芸芸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这个我也听说了,都说曹家巨富,乃是南直隶屈指可数的富商,结果曹家只抄除了田铺四百八十三间,田地十九顷零六十七亩,现金十万多两银子,你们就说少不少?”
食堂里一片安静,谁也没搭话。
“不瞒诸位,我家在我考上进士前,家里只有薄田十亩,养着一家老小十来口人,我长这么大,一百两的那个大银锭子都没见过呢,你这念的数字我在脑子里过一下,但还是对这些数字没有任何感觉。”其中有一人无奈扶额苦笑着。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江芸芸也跟着点头。
她至今都没置办田产,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人打理,不过听说周笙在扬州置办了不少,但想来应该是这个零头多没有。
“江秘书点什么头。”那人敏锐察觉到躲在角落里独自一人吃饭的江芸,立马看了过来,故意大声说道,“按道理你应该很清楚曹家的财力才是。”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直接说道:“不太清楚,曹家大门往哪里开都没见过。”
那人讪笑:“真的假的?”
江芸芸只是低着头吃饭,吃的腮帮子鼓鼓的,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更大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
“江秘书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多少年没回去了。”也有人打着圆场,“你要说就说,少给我扯一些有的没的。”
“行吧,反正就是这里的钱少了,据说之前曹家走上造价的路就是有人指引的,但是现在只杀了曹家和南直隶的一众官员,你说幕后还有谁啊?”最先开口的人继续说道,“我也是听说的,觉得好奇,你说钱是不是被运走了。”
“谁运走的?运去哪里了?运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是猜测,外面的人都这么猜的,我家中是经营家具的,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接触过一些巨富人家,这钱是真的太少了。”
“这么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钱不是凭空消失的,那能哪里去了,只能是他们自己送人了啊,不过他们之前在南直隶背靠两位进士……咳咳,也是经营多年的商户,怎么就剩下这点钱了。”
江芸芸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凝重。
——曹家抄家都是一月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闹出这些风声。
江芸芸敏锐察觉出问题。
“江秘书,刘阁老寻您。”门口,接替沈墨班的人是江芸芸那一届科举的进士,当年殿试二甲二十九名,名叫冯志,他出现在门口,愁眉苦脸说道。
“哎,又挨骂了吧,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饭。”有人叹气说道,“早早办好,还能吃口热的。”
冯志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四十来岁的脸更是憔悴了。
江芸芸回了内阁,刘健手里拿着一份密信,江芸芸和锦衣卫可打过太多交道了,一眼就看出这事锦衣卫的加急密信。
“牟斌的折子。”刘健直接说道。
“怎么在阁老这里?”江芸芸不解。
“本来是送到司礼监的,但是陛下没醒,谁也不敢动,但牟斌如今办的事情是陛下之前亲自交办的,又用了红封,是个急件。”
江芸芸了然。
司礼监不想背锅,所以把折子送过来了,但同样的,按道理内阁也是没有权限打开这道折子的。
刘健坐在老位置上没说话,头顶的阴影落在脸上,让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阴暗不定。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
刘健的手没有放下手中的折子,反而紧紧握着。
“牟斌如今去了江西。”刘健缓缓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大概是关于宁王的。”
江芸芸沉默着,还是没开口。
“宁王是不是真的会造反不重要,但宁王有没有造反的本事却很重要。”刘健摩挲着手中的折子,低声说道,“若是真的有,就要及时扼杀,便是没有,敲山震虎也是极好的。”
江芸芸犹豫说道:“便是真的有,现在敲打,只会物极必反。”
刘健点头,看向江芸芸:“我一直很奇怪,陛下为何非要选宁王下手。”
“许是因为宁王插手了漳州海贸的事情。”江芸芸垂眸,冷静说道。
刘健讥笑:“漳州那片地方,如今有这么多藩王,比他软的,没用的,蠢笨的比比皆是,要杀也该杀那些才是。”
江芸芸没说话了。
“之前宁王成婚时,陛下让谢阁老和礼部一起南下南昌捧制书册封王妃,谢阁老回来后对他评价不错,这些年京城对这位宁王也是诸多好评,可见此人若不是真的君子磊落之风,就是隐藏极深的小人。”刘健轻声说道,“若是前者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后者,京城新旧交替,只怕他要出幺蛾子了。”
江芸芸委婉说道:“没有理由,谁也不能开了先手。”
“我之前见你对宁王颇为不悦,如今怎么处处维护了。”刘健反问。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就事论事。”
刘健不说这事了,只是把手中的折子在手心翻了翻:“所以你也不赞成我打开?”
谁知江芸芸摇了摇头:“如今陛下无法处理政务,太子殿下还未接受,正是内阁稳住局面的时候。”
刘健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