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脸色立刻好看了些,靠在椅背上,懒懒说道:“起来吧,堂堂一个驸马都尉衣衫狼狈,像什么话,回去换件衣服来。”
齐世美这才送了一口气,磕头谢恩。
——江芸走后,他把那五个问题仔仔细细想了想,反反复复得问着自己,这才惊觉这事自己中圈套了。
——裁革之事陛下同意了,内阁同意了,兵部着手办了,如今正干到一半,要是真不对,那是文人的骂仗,再者其他人也会自己出手,他再不爽躲在后面煽风点火就是,何来亲自出面,这不是把自己套进去了吗。
他只是驸马,妻子也是只当今的姐姐,且关系并不亲厚,真出事了,公主自然是安然无恙,他这个驸马可就不好说了。
齐世美走在宫道上,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初夏的风吹在身上也觉得一阵发寒。
——江芸救了他。
齐世美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怎么样?”他的兄弟们把人团团围住,激动问道,“陛下怎么说?”
齐世美看着那群人,呼吸急促,在他们的注视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这几日都先乖乖在家。”
众人一听,立马失望。
“有戏的。”齐世美声音骤然压低,“陛下不高兴了,说不定要走很多人,到时候有空位,我就把你们都替补上去。”
众人眼睛又立马亮了起来。
“好好站着,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要到了。”齐世美突然抹了一把脸,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这才镇定下来“快,站好!”
“哎,老大,你怎么知道今日陛下要经过文华殿啊。”有人好奇问道。
齐世美脸色一沉。
—— ——
“陈宽,今日宫内各处值班的情况,你了解一下。”齐世美走后,朱祐樘脸色阴沉吩咐着。
陈宽嘴角微动,低下头的脸色格外不甘:“是。”
“朕如今做点事情,就有这么多问题,我就不信,如今日是太祖、太宗在这里……”朱佑樘狠狠说道,“他们也敢如此放肆。”
陈宽挣扎,口气犹豫地说道:“刘尚书推行得也确实激进了些,朝堂上不是也有很多风波。”
朱佑樘沉默。
陈宽一看有戏,继续说道:“不是奴婢多嘴,这事这些侍卫肯定是错了,如此意气用事,年轻人有几个经得激得,自然是要狠狠惩罚的,但刘尚书闹得文武都不得安心,也该缓一下才是。”
“我就说怎么一路上没有人。”朱佑樘还没说话,就听到朱厚照大声驳斥的声音传了过来,“好生没有规矩的人,这不是企图用这种事情逼宫嘛。”
陈宽脸色大变。
“你怎么来了?”朱佑樘看着提着小刀来的朱厚照,不解问道。
“今日焦老师来上课前闲聊,跟我说外面的侍卫似乎在吵架,我就让人刘瑾出门看看了,刘瑾回来跟我说这些人觉得既然都要被裁了,所以都索性不干了。”
朱厚照不悦说道:“裁革名单还没正式公布,他们哪来的消息不说,领钱的时候少一天都不行,现在有个风言风语,竟敢直接撂挑子走人。”
“我是来保护爹的。”小孩伸手比划了一下。
朱佑樘听得心都软了,伸手把人招呼上轿辇:“哪里要你一个小孩出面啊。”
朱厚照皱了皱鼻子:“要的,江芸跟我说过杜子美的诗:‘我幼事父师,熟闻忠厚言’。我一听这不是一模一样嘛,爹对我这么好,那我肯定也要好好对爹的。”
他一脑袋撞倒他爹的怀里,来来回回拱了一下,笑眯眯说着。
朱佑樘心中立刻柔软起来,抱着他的儿子大笑起来。
“赏,江芸大赏。”他痛快说道。
文华殿的考察点到为止,朱佑樘其实是个溺爱孩子的人,许是自己之前并没有被人爱过,所以他对朱厚照很疼爱,就连考教学问也不会问的太深,反而是朱厚照爱表现,边上还有一个朱厚炜在拱火,两人的嘴皮子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左一句江芸说的,右一句江芸也这么说过的,偶尔穿插一句焦老师也说过。
朱祐樘满意点头,看向焦芳:“教得不错。”
焦芳感激涕零跪下谢恩。
等从文华殿出来,朱祐樘早已不生气了,只是看着匆匆赶回来的侍卫们,叹气无奈摇头:“去请刘尚书来。”
小黄门匆匆离开。
刘大夏下朝没多久,刚回到自己的衙门刚坐下没多久,就被小黄门叫走了。
殿内,朱祐樘看着年迈的尚书,无奈说道:“今日真是闹出好大一个没脸。”
一侧的陈宽立刻已经把今日的事情完整复述一边,最后厉声问道:“何来裁革要裁革陛下的仪仗队的,事关陛下安危和颜面,一个都不能少的。”
刘大夏沉默着,把嘴边压说出去的强硬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便是软下来的口气:“是微臣疏忽并未及时汇报给陛下,但此事也是经过部堂商议的,翻阅了众多资料裁确定的,锦衣卫如今的额制已经远超设立之初,太祖时不过两千人,但如今全国上下已有十五万人之多。”
朱佑樘震惊:“这么多?”
“是。”刘大夏又算一笔俸禄的账,最后又说道,“若是只裁革卫所军营,却对锦衣卫视而不见,只怕会有人不服,反而损害陛下威名。”
朱佑樘没说话了。
陈宽立马提主子开口:“那怎么裁到驸马都尉麾下了,而且驸马都尉那些手下都近乎裁了一半,那不是直接动了陛下的仪仗队。”
刘大夏并不喜欢太监,若是平日,他定然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但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旋者江芸说的那一句——上学下达,知我者天也。
我不埋怨天,也不责备人,下学礼乐而上达天命,了解我的只有天吧。
这件事情若想做的好,就不能让陛下迟疑,那就只能一步步说给陛下听,上天能见证他毫无私心,可世人不行。
“驸马都尉手下大都是各地兵营送上来的人,他们投靠驸马,这才混到仪仗队里,平日里素来不端,为祸京城,文武不全,本就毫无本事,京兆府那边的案子一查就能垒一堆,如何能保卫陛下安全,不若直接让正儿八经的锦衣卫担任才是最合理的。”刘大夏的声音逐渐变得硬邦邦起来。
陈宽有些不悦,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排斥,声音微微尖锐起来:“那也是陛下的人,何来要兵部私自做主,完全不合陛下通气的。”
刘大夏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陈宽立马扭头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是个好脾气的,知道刘大夏是个执拗的人,闻言叹气:“事情闹成这样,把这些人都叫回来算了,两边也算有个了当。”
他是个惯会和稀泥的,谁知道刘大夏只觉得自己退了一步,如今还被一个太监骂了,所以一声不吭。
朱佑樘一看也跟着不高兴了。
君臣两人不欢而散。
“真是坏脾气。”陈宽骂道,“爷这么给他台阶,他都不下。”
朱佑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去请阁老们来。”
—— ——
刘健等人赶到时,朱佑樘正在喝药,屋内有淡淡的中药味。
刘健一脸担心:“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那也要大家都安分一些才是。”朱祐樘淡淡说道。
三位阁老立马跪下请罪。
“行了,起来吧。”朱祐樘叹气,“又非说你们。”
陈宽接过药碗,先一步把刚才的事情委婉说了一遍。
三位阁老了然。
“陛下可要下旨问罪刘尚书?”刘健直接问道。
朱佑樘没说话,他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他自认为对刘大夏已经足够温和了,几次三番请进京,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这次裁革也不过是想着息事宁人,谁知道他竟然是一点也不肯低头。
——倔驴!
陈宽替人说道:“刘尚书如此顶撞陛下,且行事粗鲁,今日闹得是仪仗队,明日就是宫内侍卫,虽说要做出点事情来,但如何能如此行事。”
“此事倒是不难。”刘健说,“只是问罪需要前因后果,不知陛下是想要把裁革一事停了?”
朱祐樘想也不想就说道:“自然不要。”
“那后续的事情可要交托给谁?”刘健又问。
朱佑樘哑然。
——这一时半会他还真想不出来。
“刘尚书铁血手段,才能压制。”刘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为其一,其二,若是陛下要用这个名头问罪刘尚书,那后续的人会不会认为裁革之事会得罪太多人,所以此事无关紧要,态度不过尔尔。”
朱佑樘彻底冷静下来了。
但他下不了台了。
李东阳见状,连忙递上台阶:“今日值班兵卒闻风就是雨,差点害了君臣失和,幸好陛下仁慈,不被蒙骗,刘尚书慧眼如炬,真是一眼看透问题关键,不若正好让刘尚书递个具体裁革方案的折子来,也好公示众人,总比闹得人心惶惶的得好。”
朱祐樘看向李东阳的眼睛都温和起来了:“李爱卿考虑得极是,内阁拟制去吧。”
三人有惊无险地出门了。
“没想到刘阁老对刘尚书还挺维护地。”陈宽忍不住酸溜溜说着。
朱祐樘含笑:“老师虽有些脾气,但性格最是刚正。”
陈宽垮下脸来。
“这些驸马都尉是如何得知名单消息的。”一个小黄门借着给人研墨的动作,天真问道,“瞧着消息也怪灵敏的。”
原本低下头的陈宽瞬间看向小黄门。
小黄门低着头,低眉顺眼地站着。
朱佑樘被这话点醒,瞬间陷入深思。
陈宽欲言又止,慌张说道:“说不定是兵部的人自己泄露的。”
朱祐樘摆手:“不可能,刘尚书多谨慎的人。”
他想了想:“查,去查,仔仔细细地查。”
—— ——
两日后,江芸芸溜溜达达去给太子殿下上课的时候,正听到詹事府里有人在恭喜焦芳荣升礼部左侍郎。
焦芳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见到江芸芸也一脸和气:“呦,这不是江学士嘛。”
江芸芸也跟着笑眯眯说道:“左侍郎好啊。”
焦芳更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