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下达,知我者天也。”
她说完便也跟着离开了。
仆人把这话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只等着刘大夏回来就连忙复述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兵部可又做了什么事情,让这位小神童也看我们不顺眼的。”熊繍不满说道,“今日朝廷这么多人攻讦我们,一个个说的冠冕堂皇,连带着祖宗之法都说出来了,难道这位铁骨铮铮地小神童也被收买了不成。”
刘大夏沉默,突然叹气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是来提醒我的。”
“提醒什么?”熊繍不解。
只是他还没得到答案,就有小黄门下了轿子,匆匆说道:“大司马,陛下召您入宫。”
—— ——
江芸芸去内阁的途中,顺道又去挑拨了一下焦芳,气得他一大把年纪,脸都气红了,走路都不稳了,骂骂咧咧走了。
她站在内阁门口,正听到李东阳忧心忡忡说道:“裁革是否太过激进了,朝廷上下这么大的波动,也属实罕见。”
“听闻这些日子,路上到处都有拦人的,难道你们都没遇到过,我可以遇到过好几次了,吓得我家马夫都偷偷摸摸走小道了。”谢迁冷笑一声,“为钱财之人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想听。”
“可我瞧着陛下也有点动摇了。”李东阳压低声音说道。
刘健叹气:“陛下心软。”
江芸芸回过神来,突然摸了一把灰擦在自己的脸上,又在膝盖手臂上用力蹭了蹭,最后把衣服揉得更咸菜一样。
一侧的冯三惊呆了。
江芸芸突然对着他打了个眼色。
冯三连忙把手里的书收起来,故作惊呼地大喊着:“哎呀,江学士,是摔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屋内的李东阳一听,急得站起来,快步走了出来。
冯三演戏演到底,小心翼翼把人扶了进来。
江芸芸叹气,一脸倒霉样:“别说了,今天早上突然有人拦我,我避让时经过一个小巷,不曾想路面有水,不小心摔了。”
“可有哪里摔倒了!”李东阳下了台阶,担心问道,“我看看,脸怎么脏了,快,打盆水来擦擦。”
“你也被人拦了?”谢迁连忙给人送来椅子,“摔倒哪里了没?”
刘健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
江芸芸接过帕子粗鲁地抹了一把脸,随后笑说着:“阁老们应该碰到的比我多才是。”
“促狭。”李东阳接过帕子,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也不小心点擦,都红了。”
“没事,哪有人追着进小巷子恐怖啊。”江芸芸大大咧咧地咧嘴一笑。
“真是岂有此理,还追赶朝廷命官。”刘健暴脾气,立刻大怒,“这些人成何体统,太不像话了。”
“毕竟关乎自己的饭碗。”江芸芸好脾气地火上浇油。
刘健冷笑一声:“他们的饭碗又不缺这一碗,不过是贪心罢了,舍不得这一口饭吃。”
江芸芸没说话了,只是揉着膝盖。
“但这毕竟一下子裁了近万人……”李东阳犹豫。
江芸芸看向他。
李东阳是三人中性格最是温和的人。
“都没到一万人呢,我看京城有这些人既保不了平安,反而到处惹事,坏了京城人的治安。”谢迁冷笑一声,“还不如都离开呢。”
谢迁瞧着是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性格最是刚硬强势。
“才刚开个头,陛下就打退堂鼓了,这事……”刘健叹气。
当家媳妇刘健是个有志气的,奈何确实处处捉襟见肘,时时为难。
江芸芸弱弱开口:“那敢问,这件事情做的对吗?”
三人看了过来。
江芸芸停下揉膝盖的手:“我只是想着……若是做得对,那引起这么多人的反抗,是必然的,若是不对,那引起这么多人的反抗,也是正常的。我是说……只要要动,势必有争议。”
谢迁率先回过神来,抚掌:“是了,是这个道理,更别说我们现在切切实实要动的是这些人的利益,可不是要闹起来。”
“那你觉得是对的吗?”刘健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点头,笃定说道:“政令已出,那就是对的!”
刘健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其余两人说话意味深长说道:“瞧瞧这小子,演这么一出戏,就为了给我说这句呢。”
江芸芸立马不高兴为自己辩解着:“早上真的被人堵在小巷子里,他们还要扒拉我呢。”
李东阳原本还有些恼怒小师弟的小手段,但一听又怒了起来:“他们还敢动手!!伤到哪里没有!我看看,谁家的刁奴,我回头定要参他一本。”
江芸芸立马虚弱靠在师兄的手臂上:“不记得是谁了,吓得我早饭到现在也没吃呢。”
谢迁也跟着笑了:“来人啊,把我的早膳给江学士送来,饿坏了,我们可要心疼坏了。”
“不用,吃我的就行,我早上一直不爱吃饭。”李东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江芸芸,见她确实全须全尾的,这才怒骂道,“少给他脸,你瞧瞧,没一天安生的,还会吓唬人。”
江芸芸只是摸着肚子叹气。
——肚子真得好饿。
“我的也给他。”刘健见状说道,“年纪小,正是饭量大的时候。”
江芸芸眼睛一亮。
三人很快就开始各自干活了,江芸芸面前摆着三个托盘,她正一个个吃过去,刚解决完第一盘,就看到有小黄门匆匆赶了过来,低声说道:“陛下在文华殿召见三位阁老。”
众人下意识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装死,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只好从小米粥里抬起头来,捏着大馒头,呐呐说道:“吃,吃饭呢。”
第四百章
朱佑樘今日上朝结束浑身疲惫。
这些年他一直精力不济, 每每醒来都觉得格外疲惫,今日也不例外,尤其是今天早朝上又开始吵架了,一个个撸起袖子, 跟要打仗一样, 从裁革有失天伦, 再到文武官员开始对骂, 半个时辰就吵得他头大。
本打算下朝之后回去休息一下,陈宽提醒了一句殿下的功课, 他只好转道去文华殿看看。
今年入春后他大病了一场, 之后就一直隐隐约约有些焦虑。
——太子还太小了。
——两个舅舅是靠不住的。
——手中的那一批官员年纪又太大了。
——武将也没有拿的出手的。
——皇后也是柔软的性子。
朱祐樘闭眼小憩,随意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额头, 漫无目的地想着——他能把谁留给他的儿子。
——年纪太小, 不经事的不行。
——年纪太大的, 可以有但不能太多, 压不住。
——不要只会读书, 要历事过最好。
——最好能让太子喜欢的, 太子是个倔强的人。
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到最后只浮现出一个人的脸颊。
他睁开眼, 叹了一口气。
——那人确实不错,但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本是一路闭眼,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只是刚这一睁开眼,坐了一会儿, 他突然又敏锐发现不对劲了。
“今日是没有侍卫值班?”朱佑樘看着路上零零散散的带刀侍卫, 吃惊问道。
陈宽不解, 也跟着大惊:“这,这不应该啊,快,你去前面看看,你去锦衣卫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小黄门悄悄离开了。
朱佑樘越走越觉得冷清,突然大怒:“都哪里去了?如此玩忽职守,真是该死。”
陈宽及时宽慰着:“爷别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等问清楚再一一问罪即可,眼下还有奴婢们,定能拱卫爷的安全。”
说话间,有个小黄门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连衣服都散了。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陈宽上前一步呵斥道。
小黄门扑通一声跪下了,慌张说道:“外面好多人散去了,说什么裁革之事,奴婢拦也拦不住啊。”
朱佑樘大怒:“裁革如何会裁到朕的仪仗队伍里,真是荒谬,是谁在蛊惑人心。”
“今日值班的应该是仁和公主驸马都尉和德清公主的驸马都尉。”小黄门说,“如今在外面主持大局的是仁和公主的驸马。”
“那就召齐驸马来见我。”朱佑樘冷冷说道。
齐世美是鸿胪寺卿齐政之孙,鸿胪寺少卿齐祐之子,弘治二年十二月,通过海选,娶了宪宗爷长女仁和公主为妻,被封为驸马都尉。
明朝选驸马,不看家境,容貌是第一位,若是还有点本事就更好了,只是驸马一职,注定让他不能走的更高的位置,所以真有本事的人是看不上这个位置的。
齐世美是个格外俊美,身形修长的年轻人,读书一般,所以当年入选后,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饭碗。
公主也都是柔顺温和之人,夫妻两人十多年来都过得格外恩爱。
只是此刻齐世美形容狼狈,脸上带汗,瞧着跟干了苦力一般。
朱佑樘皱眉:“这是怎么了?”
齐世美跪在地上,其实心中很是紧张,脑海里突然想起江芸说的那五个问题,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说道:“兄弟们听了一些风言风语,闹了点情绪。”
朱厚照皱眉,突然冷笑一声:“风言风语,闹了情绪,就可以置朕的安全于不顾,那干脆都给朕回家去吧。”
齐世美心中瞬间一沉,但很快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佑樘冷眼看着面前的驸马,好一会儿才淡淡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齐世美连连磕头,大声表明心意:“陛下明鉴,兵部裁革并非一人一私,大司马出于真心,陛下也是一片爱护百姓之心,微臣手下虽有人员被裁,但他们也是忠君之人,今日站好这班岗,便会安心回到自己所在的卫所,不敢掺和到这些事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