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芳阴阳怪气说着:“我可都是按着教案来的,内容清楚得很,殿下对我上课也颇为满意,我不该着急的才是。”
梁储一向是和他话不投机的,闻言也懒得和他说话,只是看了眼其他几位侍读官。
那几位是没焦芳这个胆气的,便跟着讪讪起身离开了。
焦芳不悦,一扭头就看到门口的江芸芸,冷笑一声,高声说道:“没事招惹那些人做什么,哪一个背后没点关系,刚来京城就敢这么嚣张,闹成孤立无援的地步,可别被人下局做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我听说那些驸马世子也都有意见,这些人瞧着没什么背景,但这些贵勋最重颜面,且又说得上话,最难缠的人,现在闹成这样,看怎么收场。”
江芸芸抬眸,和焦芳对视一眼。
焦芳一点也不虚的,立马下巴微抬,神色倨傲。
梁储有意缓和气氛,之后还未开口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江芸芸脚步一转,竟是不打算点卯了,转身就离开了。
——坏了,真有事要发生了。
出门前的江芸芸警铃大响,快步离开。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今日是初五, 陛下每逢初五都会去文华殿考察殿下读书情况,詹事府那一日的授课都是选老道稳重的老师去上课,江芸芸是一次也没轮上。
就像今日上课的老师是大嘴巴焦芳。
焦芳教书确实有些本事,讲起来通俗易懂, 风趣幽默, 也不会照本宣科, 所以朱厚照一直很喜欢他。
要是能借着裁剪兵部的事情闹上一闹,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周边没大臣,陛下耳朵又软, 要是再添上几个起哄的小黄门, 简直是完美的空隙时间。
江芸芸快步朝着宫廷甬道走去。
她第一次觉得詹事府距离内廷实在太远了,那么长的路,耳边到处都是说话声, 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大家在交头接耳, 或者愤愤不平, 又或者得意庆幸。
路上的力士将军确实比往日得少。
江芸芸突然停了下来, 她站在宫门的甬道前看着不远处的面前围着一群仪仗队的人, 他们正围着正中一人激动说着话, 手舞足蹈比划着。
那个人她不认识,但又隐约能猜出他的身份。
那群人察觉到她的到来, 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正中那人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头盔。
——是个红盔将军。
那正中之人看着她出了会儿神,突然抱着头盔朝着她走了过来,犹豫喊道:“江芸。”
江芸芸微微一笑:“正是, 敢问将军贵姓。”
那人确定这人的身份,立马神色冷淡倨傲, 不屑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阴阳怪气说道:“对上你们这些清贵的文人, 我们这些靠拳头吃饭的人算什么贵。”
“可不是,这世上谁不知道拿笔的比我们拿刀的矜贵啊。”他身边有人附和着。
“要不然也不会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连我们爷都不放过,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可别落在我们手里。”
那群人气势汹汹围着江芸芸,目露凶恶之色,眸色不敬,充满恶意。
江芸芸和气笑着,只是言语犀利,目光锐利地盯着正中那人:“我不过是礼貌问人姓名,却被人这么奚落,可见我的性格你们未必清楚,但你们此刻的性格却一目了然。”
“我们现在这样,还不是被你们逼得?”红盔将军冷笑一声。
江芸芸不解:“何来我们逼的,我们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靠的不过是一支笔,如何能逼迫你们这些身材魁梧的武人。”
“就是你们读书人的笔太恶毒了。”有人伸手要去推搡江芸芸。
江芸芸侧身避开,顺手隔开他的手,依旧温和:“我们的笔若是太过恶毒,又怎么会被陛下听呢,能被陛下听进去的,那自然是言之有物的东西。”
“哼,强词夺理,这张嘴也很可恶,都可恶,你们师兄弟没一个好东西。”红盔将军说不过,只能冷笑一声攀扯着。
“只有无理的人才会恼怒。”江芸芸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今日在这里做什么,但左右想要是打算把这件事情闹大,但我劝你们慎重,尤其是您,驸马爷。”
那人脸色大变。
江芸芸脸上笑意加深,眉宇间却又没有多少笑意,初夏明亮的晨光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近乎有一种骇人的冷意。
所有人都被她吓得呆在原处。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头衔,还能随意带人出入内廷,手下是八将八卒的规格,甚至模样也是上乘。”江芸芸缓缓说道,“想来我也不是这么有眼无珠。”
这群人被点出身份,反而慌了。
那个红盔将军拔脚就想走。
江芸芸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手背青筋冒出,那人的手腕瞬间泛红。
“你,你,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对我。”那人大惊大怒。
江芸芸不笑了,面无表情说道:“就是知道您是谁,下官才想着来劝劝您。”
“劝我?那还不如劝你的好师兄去,好臭好硬的一块石头,矫揉造作推迟数次也不肯做官,这一作官就打算踩在我们这些无冤无仇的人身上给自己立名声,呸,恶心。”驸马爷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骂骂咧咧着。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平静开口:“刘尚书是兵部尚书,纯属对事不对人,无意冒犯诸位,更无意得罪驸马爷。”
“那我亲自去他家,他闭门不见,我去兵部,他们这群大小司马还敢搬出皇帝来吓我,哪一点不可恶,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可恶。”驸马爷怒骂,“不过是想要他手下留情,给我的兄弟们留一条活路,哪来这么多规矩,一点情面也不给。”
江芸芸不解,只觉得好笑:“这事是陛下下旨,内阁颁布,部堂确定,驸马为何现在只挑了一个办事的兵部施压,要他们给你情面,再者若是有御史借故弹劾,驸马愿意为兵部拦下所有事情嘛?”
驸马爷梗着脖子说道:“我可是驸马爷。”
江芸芸淡淡说道:“兵部是陛下的兵部。”
那人一怔,随后惊惧:“你你你,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但您今日要是做了什么,陛下怕就是要这么想了。”江芸芸看向深深的甬道,随后看向这群年轻气盛的兵卒,叹气说道,“你们不敢真的动刀动枪,所以是准备撂摊子不干了是不是?”
众人齐齐瞪大眼睛。
“有人和你们说,陛下会经过这里,要你们吓唬他是不是?”
驸马爷头皮发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更让他害怕得是,这个看似清瘦的年轻人,力气极大,他竟完全挣脱不开,甚至觉得他的力气在缓缓加重,好像要捏断他的手一样。
“放,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嘛……”驸马爷怒骂着。
江芸芸的目光温和而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如此看人时,能把人看得无处遁形,恨不得立马转身逃开。
偏,逃不开。
“我不需要知道驸马到底是哪个公主的驸马,但我今日只来问驸马这个身份的人五个问题。”
驸马嘴皮子微动,却是哆嗦了几下。
江芸芸却没有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
“第一,如何笃定陛下会听您的。”
“第二,兵部目前能不能离开刘尚书。”
“第三,若是裁革错了,那一开始下旨的陛下算什么?”
“第四,若是裁革无错,那后续到底要不要进行?”
“第五,跟你说的人和你说过这些这些事情吗?”
江芸芸看着面前的面色变化的驸马,声音骤然温和安宁,带着安抚人心的体贴:“您瞧着还很年轻,做事总该要为公主,为子嗣,为您自己想一下,这件事情真有错,文官的事情文官做,自有文官来出头驳斥,何来要你一个武将冒头,回头两头不讨好,谁又敢插手勋贵的事情。”
红盔将军神色呆滞,怔怔地看着江芸芸。
江芸芸松开手,意味深长说道:“言尽于此,您愿意听就听几句,您是驸马,有公主庇护,再差的结果也能平安过日的。”
这话一出,围在她身边的兵卒齐齐变了脸色。
江芸芸也不停留,反而开始朝着深处走去。
“哎,你去哪?”驸马爷连忙问道。
“我看看还有没有像您这样的傻子。”江芸芸懒洋洋说道,“总不能到时候宫内驸马勋贵被一锅端了,到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吧,我这个文官心软,不好意思见死不救。”
那驸马见人走远了,嘴角微动。
“这,这说的有道理啊。”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没了这个职位就没了,反正我家也不靠这个吃饭,我回头去卫所也是一样的。”
“不过说不定也是吓唬我们呢?”
“可,这个人是江芸啊。”
驸马爷原本还惊疑不定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
——是了,说这话的可是江芸。
这可是江芸啊,你看看他这些年的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直戳陛下心口的,这么臭的脾气,这么硬的性子,愣是把陛下和殿下哄得服服帖帖的。
“该怎么办?”众人齐齐看向他们的中心人物。
—— ——
江芸芸一路走来,果然还有不少傻子,一个个被人哄得四五不着六,义愤填膺的样子。
时间越来越近,马上就要下朝了,她事情还很多,所以也不墨迹,直接把正中的那人抓出来,抓着他的手腕,把刚才的五个问题一一抛出来,说完也不停留,等走到不能再进不去的位置,这才立马转身准备出宫。
——她要去兵部见见新政的执行人刘大夏。
兵部三位主官都去上朝了,江芸芸进门时,只看到几位主事在来来回回搬着册子,还有几位郎中,员外郎也都行色匆匆,和身边的人说话时一脸严肃。
他们太忙了,只能抽空在行走间,好奇地看了一眼江芸芸,却没有停留。
“司马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呢。”门口的仆人说。
江芸芸打量着忙碌的兵部,收回视线:“那就劳烦您帮我带句话给大司马。”
仆人受宠若惊:“江学士但说无妨。”
“一件事情若是都没错,就不可能办砸。”江芸芸缓缓开口,“但……”
仆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