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奖励什么时候发下来啊?”
“我之前虽然受伤了,但我爹娘都夸我勇敢呢。”
“你就是这几日雷厉风行把妓院关了的人?”有三十个完全不熟的人质问着。
“你就是搞什么女人巡逻的人?”
“你找我们做什么?”
江芸芸看向他们的目光格外和善。
寻常人很少能读书的,连识字都很难,不过王府挑选的人就很不错,至少都是一表人才,还会读书写字的,在这个朝代也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人。
段俍先不高兴了:“女人巡逻怎么了?城内治安这么好,她们也有功劳的好吧,真是肤浅。”
“滑天下之大稽。”那人呲笑着。
“感情衙门公告栏里贴的告示,你是一个字也没看啊,人家同知都给你解释的明明白白了,还听不进去。”右护卫里的人立马给自己人敲边鼓。
两边人立马吵得厉害,江芸芸也不插手,就是站在角落里不错眼地观察着众人。
有人沉稳,有人嘴皮子利索,也有人引经据典,也有人嘴毒,爱挑拨离间,喜欢煽风点火,但目前来看,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不存在心狠手辣之人。
——没有不好的性格,只有没放到合适地方的人。
江芸芸已经飞快地在心里对所有人做好评估。
直到谢来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到里面扭打在一起的人,大为吃惊:“怎么,请我来劝架的。”
江芸芸这才从角落里晃晃悠悠走出来:“你来了啊,快来,给你介绍介绍,你之后要训练的人。”
谢来打量着那六十个菜鸡,啧了一声:“不要。”
江芸芸也跟着啧了一声:“反抗无效。”
“什么训练啊!”有人惊呼。
江芸芸对着他们露出温柔可亲的笑来:“你们王爷把你们都交给我了,我会把你们打造成文武双全的人才,武功由这位锦衣卫出生的谢兄弟教导,文的话,鄙人不才,亲自来教。”
立马有人扭头就要走。
谢来懒洋洋挡在门口,似笑非笑:“你们现在是乖乖自己回去,还是我亲自把你送回去?”
“你你你,王爷没和我们说。”有人挣扎着。
江芸芸立马喊道:“段俍!”
段俍这才出面,一脸沉重说道:“说了,小令都有呢。”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的课程为期三个月。”江芸芸背着小手,在他们面前溜达着,“争取四书五经能背会写,再培养一门所长,武功方面,至少能跑能跳,不会自己跑两步,左脚拌右脚。”
右护卫中有几人一听,目光立刻躲躲闪闪。
那六十人大都是富家公子哥,立马哀声载道,抱怨连连。
江芸芸也不阻止,反而是段俍咳嗽一声,高声说道:“不如先听听江同知打算怎么做。”
众人又看了过来。
“听闻你们也是世代有家学的。”江芸芸和气说道,“有家学的,就着重培养家学,譬如谁家是世代学医的?”
背后的谢来眉毛一挑,也跟着露出笑来。
—— ——
江芸芸其实工作忙得很,但还是抽时间把王府的招人和培养纨绔子弟的事情都干了,弯来绕去就是为了这十个家中世代学医的。
“再不给张道长找几个人,我看他要吊死在我屋子门口了。”深夜从王府回来,江芸芸抽空解释着,“而且人也确实太多了,张道长一个人看不过来,我一开始也没考虑到俗世大夫不愿意给她们看病。”
谢来呲笑一声:“自己也过得不咋样,还排挤上不如他的人,这些人的医术也就这样,不看就不看,我还担心他们治坏了我辛辛苦苦救的人呢。”
“不过这些公子哥也太娇气了,今天跑几圈就都不行了,我看你教他们读书,那水平还不如江渝教的那些女人呢,真是没用。”他话锋一转,嫌弃说道,“你找的那几人万一要是医术不行怎么办。”
“挟天子以令诸侯吧。”江芸芸笑说着,“打分的标准还在我这里呢,拿捏着小的,我就不信老的不拼命。”
谢来一听,乐得直拍大腿。
“实在是能用的人太少了,不然也不至于折腾这群纨绔子弟,倒是辛苦你了。”江芸芸低声说道。
“不辛苦。”谢来提着灯笼晃了晃,“我有的是手段。”
江芸芸也听得直笑:“那你多担待一些,我过几日就要推行春种的事情了,没空一直待在王府了。”
“去吧。”谢来随口说道,走了几步,突然不解问道,“不过,那个世子什么毛病,整天围着你打转,啧,真是麻烦。”
江芸芸一听脸都黑了。
——她彻底明白了,自家大白菜被人盯上了!
谢来提着灯笼往她脸上一照,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我瞧着那世子也不是坏人啊,虽然墨迹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而且有他坐镇,大家都安静不少了,之前说给妓女们看病,一个个都不乐意,还是世子身先士卒带头去看,这才跟着同意的。”
江芸芸哼哼唧唧没说话。
——朱真淤这人确实不错,能吃苦,会干活,脾气也好。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藩王权贵了,肃王这一脉的人要说有多厉害是没有的,但至少不是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人,性格平和,脾气温和,已然是很不错的藩王典范了。
“行了,不说他了,回家了了,好好休息吧。”谢来见她这个态度,笑着推开门,“大忙人。”
—— ——
因为秦铭一心扑在商改上,也别说照着江芸芸的计划表按部就班坐下来,还真是干得像模像样的,所以江芸芸和寇兴也不打扰他,一人分管四个县区,天还没亮就各自出发去督促百姓种田了。
种地的过程还是很好的,有地的百姓自然是勤奋种地,各家各户,男人女人,小孩老人过了三月都出现在地里,但各家的地却又实在不多,还有不少人没有地,只能到处找活干。
“去年我儿子生病,把地卖了两亩,家里现在就靠这些地了。”老妇人无奈说道。
“我爷爷那时还有四亩的,但这日子就不知道怎么了,越过越差,我现在手里就这一亩地了。”中年人一抹脸上的汗,无奈说着。
“早就没地了,回头谁家需要帮忙雇我去吧,那一片的地啊,中护卫的地,谁知道今年种不种,这是他们的屯田,他们不种有什么办法。”无业的人蹲在田埂上,同样忧心忡忡。
“大户们的地都是有佃户的,谁知道种不种得过来,心凶得很,但交田的人还是很多呢,毕竟现在税赋多,徭役也多。”想要投奔大户的人,犹豫不决说道。
兰州登记在册的土地大量减少不少,能用的土地竟然也不多,甚至瞧着有越来越少的风险。
江芸芸牵着小毛驴,忙忙碌碌地走了一天,又和县城里的人聊了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回了衙门。
直到天黑,寇兴也跟着回来了,脸色也不太好。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寇兴的官署走去,一路无言,只有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说的那个土改?”寇兴一坐下,就低声说道,“你可有把握?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坏了农事,百姓真的不容易。”
江芸芸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还请知府替我参谋参谋。”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三日后, 衙门贴出一则公告,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公告里写了三个事情,都是和土地有关的。
第一:清点兰州城内人口,彻查隐户, 全面丈量土地, 查实田亩的数量。
这一点无功无过, 只要有点抱负志向的官吏都会干这事, 寇知府来时的第二年也干过这事,不过不太成功, 阻碍不少。
但眼尖的人则发现这一点后面还加了一条规矩。
——此次排查兰州所有土地必须有登记人, 不然做无主处置,分配给就近贫民,登记造册, 十年内不能再随意买卖。
第二:土地和纳税挂钩, 土地数量和纳税标准挂钩, 以十亩, 二十亩, 三十亩, 五十亩和一百亩,一千亩和万亩为区分线。
这一点让百姓们议论纷纷, 因为原本税赋都是一样的,现在以三十亩为中间线,也就是说三十亩是正常的朝廷规定的十分之一, 以下的田地纳税最低为二十分之一,最高的万亩竟要十分之四, 但衙门没有给出更大的解释, 只是在后面写了一句:舟大者任重, 马骏者远驰,万民之城需万民来守,富户乡绅受人敬仰,得百姓福祉,生路众多,便要回馈乡里,造福孤寡。
这条让许多富户着急了,立刻私下组织见面,又纷纷派人去打探什么消息,却也不敢有什么大举动,毕竟对面是江芸这个大杀神,杀威棍打起来可真是毫不留情,一月前刚挨的打,现在还有人没下床呢,瞧着还真有太、祖杀伐果断的遗风。
第三:各县城以村为单位,对田、水、路、林、村进行统一标准管理,村村有账本,一村一管理,其一为:每个村都有土地红线,不能少于这个数据,第二本村固有土地不能随意买卖。
这一点最让人外人看不懂,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这些绕绕弯弯的话,兰州的几个县令其实也不懂,但很快有更详细的解释从府城送了过来,沿途每个县衙还送了一个锦衣卫,两个衙役来指导工作,还有几条写满标语的横幅。
横幅内容通俗易懂——彻查土地,粮食翻倍,隐瞒不报,牢底坐穿,举报有奖,人人幸福。
县令和主簿们面面相觑,但在锦衣卫和衙役的注视下只能一脸严肃地走了。
“会不会压得底下人闹翻?”府衙内,寇兴忧心忡忡问道。
江芸芸正奋笔疾书《兰州土地生存状论》,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锦衣卫就是盯着他们做事的,不会随意插手,我已经紧急培训过锦衣卫了,都是谢来的手下,人品还是过得去的,而且他们有特殊的传信通道,可比我们快多了,回头有问题,他们一问,比我们衙役慢慢吞吞坐车回来问快多了。”
她借着润笔的工夫,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你看看锦衣卫那气势,吓唬点人问题不大,也好督促一下各地官员和乡绅。”
寇兴知道江芸芸胆子大,但万万没想到他想法这么奇怪且惊世骇俗,这么一看就连招女衙役都显得只是无足轻重,不过是发现问题后敢于解决的一个温和表现。
毕竟衙门办事对女眷不太友好,一直都是事实,只是无人敢迈出第一步而已。
“回头要是有人反驳怎么办?”寇兴又问,“瞧着有点违反祖制了。”
江芸芸咧嘴一笑,吹了吹还未干的笔迹:“哪里违反了,我可都是照着太、祖的设想才下发的具体工作内容啊。”
很早之前,江芸芸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朝代对朱元璋是格外推崇的。
你要是搬出孔子孟子,那读书人还会和你掰扯掰扯,毕竟儒学流传到现在,分支流派数不胜数,且思想本就是发散而多变的。
但若是有一个人搬出太。祖语录,太、祖祖制这类的话,那这件事情肯定是没有人敢大范围反驳你,因为那可是太祖。的的话啊!
江芸芸一开始对这个想法只是懵懵懂懂,但下意识想要去多了解开国的那段历史,所以每次求学时,她都想要去学校更高一层级别的藏书阁去看看,藏书阁彝伦堂和白鹿洞书院的藏书阁,她都曾上过,且读过全部的书籍。
在那一本本书籍记载下,庞然大物的国家政体的建立的过程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构建在她脑海中。
每一个朝代的开国皇帝必然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
他们的政策大都带有时代局限性,但每一项的政策一定都是他们进行认真思考的,符合这个时代利益的,后人站在前潮上往回看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只有当时处在时代浪潮的人才能感受到洪流波涛下的挣扎和艰难。
那种感觉突破书籍的桎梏,时代的约束,就这样以排山倒海的冲击来到坐在地上看书的江芸芸的头顶。
那个时候的江芸只是一个读书人,她时常会困惑那些事情的建立,也会下意识和记忆中的那些政策做对比。
那些感觉太过奇妙,每一项政策的出现一定不是凭空的,它基于历史,立足当代,甚至遥望未来,这样一个宏伟的构建,常常让她一个人坐在藏书阁里孤独地思考着,直到天黑被幺儿拉回去才能安静下来。
这样沉默又汹涌的构想直到她考上了状元,接触到了帝国最为庞大的书籍储存地——翰林院,才突然有了真实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那一卷卷案卷,破烂成就,她看到更为具体,更有操作性,也更有直观性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