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循传苦着脸,连连点头。
黎淳见不得人的蠢样,话锋一转,又故意说道:“算了,让江芸给你出两道。”
被突然点名的江芸抬起头来,和懵懂无知的黎循传面面相觑。
“这不太好吧?”江芸芸不好意思说道。
“没什么不好的。”黎淳淡淡说道,“等你学会八股文,相互出题是常有的,也好激烈一下某些人。”
江芸芸一扫刚才的虚伪做作,扯虎皮做大旗,立马开始捧着书翻书中内容,务必找出两道最难的,磨炼一下小年轻人黎循传。
黎循传欲言又止。
“孟子尽心下中有言:‘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还有一句也是尽心下中的‘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你觉得如何?②”江芸芸兴冲冲说道。
黎循传脸色大变。
黎淳满意点头:“选的不错。”
江芸芸合上书,微笑:“我也觉得不错。”
这一张都是比较难的内容,她光是笔记就记了二十来页。
黎循传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心,狠狠说道:“芸哥儿刚学了孟子,也该巩固一下要点,要不一起写。”
“我有功课了。”江芸芸强调着。
“能者多劳,多写点也不亏啊。”黎循传虚伪夸道。
“你要乡试了,你努力努力。”
“你不是要三元及第吗?现在不努力就来不及了!”
黎淳懒得理会两个小孩无聊的小心机:“你们两个都想努力读书,这很不错,既然如此,那两边的功课都各自做一遍,五日后一起上交。”
两人齐齐变色。
“都怪你!”
“你先拉我下水的。”
等黎淳走后,两人捧着突然骤增的功课开始幼稚对骂。
—— ——
江芸芸中午整理好孟子的笔记,还把几本注解书也都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一个中午都没去休息。
又赶在黎循传起床后,开始写孟子和诗经引用的那篇文章,仔细数了数,光孟子本人就引用过三十次,加上其他人引用,共计三十九次。
一方面,他用诗经中的内容来论证自身论点,以此强化自己观点的合法性、正当性和权威性,另一方面是则是对诗经中的论点进行阐发论证③。
江芸芸在心里润色出大概框架就开始提笔,用文雅的笔锋来润色这篇文章。
“孟子通五经,尤长于诗书,以意逆志,以行其志,大道所指,不外于天下一统、仁君爱人,民好生恶死,初见以为迂,远看而阔于事……”
黎循传拖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对着端茶上来的诚勇失落说道:“这人是没有瓶颈期吗?”
诚勇只是笑说着:“芸哥儿这么努力,一下午头也没抬起来过,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黎循传也开始翻看选本,企图能找到一个破题的思路。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直到酉时过半,江芸芸不仅写好自己的那份功课,还练好了三百个大字,最后还把黎循传甩过来的两个作业也写出一个大纲来,效率高到惊人。
对面只堪堪完成一个作业的黎循传惊呆在原处。
“可能是有思路吧。”江芸芸虚伪说道。
黎循传自闭地撇开脑袋。
江芸芸背上书箱准备归家,夏日天色黑得晚,但门口的灯笼已经早早挂上,照得台阶一片光亮。
“这两个馒头先拿着,路上压压肚子。”黎风快步走来,把人拦住,“下午你写的认真,只吃个鸡蛋羹,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呢,可别饿坏肚子了。”
话音刚落,江芸芸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冒出动静来。
“下午功课做得有点多。”她红着脸解释着。
黎风笑着不说话,只是接过小厮的灯笼,准备送人出巷子口。
“趁热吃,你吃饭可比传哥儿随意多了,我瞧不出喜欢什么,所以就让厨房多做了几种口味,那个用荷叶包着的是苏州特有的槽馒头,虽然是白面的但用细黄草布裹着放在酒糟上,然后再用酒糟厚厚盖上一层,等酒糟味道进去了,然后放进香油里,炸到表面酥脆金黄就捞起来,然后上面还撒了一点黑芝麻放凉,你闻闻,还香得很。”
江芸芸捏着表皮脆生生的馒头,笑说着:“楠枝一定很喜欢吃。”
“可喜欢了,早上还说想要在里面加点糖心,明日让老张试着做几个,给你们哥两个吃吃。”
“那这个呢?”江芸芸又举起另外一个用荷叶和编织麻裹着的馒头,这个馒头格外大,说是一个馒头倒像是一条馒头。
“这个也是苏州特色,叫黄雀馒头,用的是黄雀以及脑和翅膀,用葱椒盐一起剁碎拌成馅,再用发酵好的面团裹着,之后搓成小长条,两头弄平后,既可以直接上锅蒸,也可以再用糟馒头的做法糟一遍,最后香炸一遍,今日这个就是直接上锅蒸的,切了一半给你。”
江芸芸捧着馒头,惊讶:“一个馒头也有这么花样。”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们读书辛苦,我们自然是要好好照顾你们身体的。”黎风笑说着,把人送到巷子口,“路上要小心啊。”
巷子口那盏灯笼高高挂着,照得两人的面容都格外清晰。
“我其实随便吃吃就好的。”江芸芸捧着馒头,不好意思说道。
她本以为读书要花很多钱,但现在却是笔墨纸砚都是黎家提供的,现在吃饭也都是黎家照顾的。
黎家对她越好,她就越不好意思。
黎风笑说着:“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就喜欢操心这种事情,芸哥儿不必放在心上,而且老李是个老饕,就喜欢做这些吃的,你只管那去吃,不要心里有顾忌。”
江芸芸欲言又止,不好再拒绝,只好捧着馒头离开了。
—— ——
五典书店内,江芸芸把写好的字画交了上去。
“我写的不好。”她摸了摸脑袋,“你确定要和我换这个吗?”
原来一开始江芸芸想要林家开宴时把周笙带上,林徽提了一个要求,想要求她自己写一副字来。
江芸芸确定再三,明确这不是随意戏弄她后,这才一头雾水地走了。
林徽仔细打量着那副字画,满意点点头。
“写的很好啊,你一开始那个字才叫丑,现在已经有点风骨,等你出名了,这个东西可就千金难换了。”他顿了顿,指了指右下方,不悦说道,“你怎么不按个印章,万一以后他们不认怎么办?”
江芸芸呆呆地看着他,怯怯说道:“我没有章。”
林徽大手一挥:“我给你做一个,你可有字了?”
江芸芸摇头。
“号呢?”
江芸芸还是摇头。
林徽啧了一声:“麻烦了,忘记你年纪不大了。”
“那你要不赶紧让人取一个?”他试探问道。
江芸芸看着他,懵懵懂懂问道:“问谁?”
“比如你老师?”林徽算盘打得贼精。
老师好啊,状元老师,老值钱了。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想要我挨骂是吧。”
按老师的脾气,知道她在背后偷偷摸摸搞这个事情,挨骂都是轻的。
“他老师……”背后的唐伯虎耐不住闲,凑过来说道,“严肃得很。”
江芸芸把他的脑袋挪开,一本正经骂道:“不要说我老师。”
“行行行。”唐伯虎酸脸,“说不得说不得。”
林徽叹气,珍惜地抚摸着那幅字画:“你这个没章,今后就不好报价了。”
江芸芸揉了揉脸:“那我以后有字了,再给你盖章?”
“那得要你及冠才能赐字,你……”林徽居高临下注视着刚到他腰间的江芸芸,叹气,“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江芸芸挪了挪屁股,整个人陷进椅子里,破罐子破摔:“那你说怎么办?我的意见你一个也不接受。”
“在商言商,八年后的事情也太远了。”林徽叹气,随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但你要是能找几个才子,在这里写句诗,做篇文章就好了。”
写在书籍,碑帖,字画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题,写在后面的,叫做跋,总称题跋,若是请名人来做鉴赏,这幅字画的价值可就直接翻倍了。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
商人果然都是奸诈的。
唐伯虎果不其然凑上来,不要脸指了指自己:“我觉得林思羲这家伙在点我。”
“你给我画了这么多画,愣是一个题跋都不愿意写,我可不是要点你一点。”林思羲笑眯眯打趣着,“有些人的关系好不好,就看这次帮不帮了。”
“算盘打的好响。”
“你好奸诈啊。”
唐伯虎和江芸芸四目相对,异口同声说道。
林徽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开,风度翩翩点头:“好说好说,开门做生意,总是要有点心眼子的。”
江芸芸扭头去看唐伯虎。
唐伯虎下巴一抬,脸上写满了‘哄我’两个字。
江芸芸思索片刻,跳下椅子:“我去找枝山兄。”
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提溜住后脖颈抓了回来。
“祝枝山今天不接客了。”唐伯虎臭着脸说道,“今天能在这张题跋上写的人,只、有、我。”
江芸芸哦了一声,然后把自己写的那篇夸五典书肆的诗拿了回去,非常自然递过去:“那你写吧。”
唐伯虎大为吃惊:“你都不吹捧我一下吗?”
“哇哦,这不是大才子唐伯虎吗?”江芸芸敷衍说道,“快给我题跋一下!”
“好敷衍啊。”唐伯虎不甘心地说道,提起笔来,看了一眼那七律诗,酸了吧唧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