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日月始为长,架上堆书方为富,琴书双绝是有神,独学多闻交鸿客。”
“虽不够字音押韵,但结构巧思极好。”林徽满意说道,“还知道我喜欢弹琴,真是敏锐的小孩。”
唐伯虎沉吟片刻,提笔写下。
——《跋江小童五典书店诗》
——昔人提书店词,不免陈词滥调,吹捧过甚,惟小童此篇,言日月上语,刻苦学习,词少句绝,觉风雨催促,岁月逼人,读书者当以是求之。
江芸芸的字虽能称得上俊逸文秀,但笔力稍弱,结构亦为松散,与之对比的唐伯虎的这一篇字,却能当得起笔墨酣畅,笔势飞动,潇洒精细的‘绝佳’二字。
“好字!”林徽鼓掌,“果然是四大才子啊。”
“郭叔快找人裱起来,我要挂在正中的位置。”
江芸芸想要阻止这样骚包的行为,奈何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唐伯虎得意地摇了摇扇子:“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就应该挂起来,让大家观摩观摩。”
林徽脸都要笑烂了:“挂挂挂,做成最大的横幅,就挂这里,一进门就能看得到。”
郭佩也高兴坏了:“倒是好用最好的卷轴。”
江芸芸心累,打算背起书箱回家。
“哎,别走啊,我今天帮你一个大忙,你不得请我喝酒。”唐伯虎后脑勺长了眼睛,眼睛还看着林徽肆无忌惮吹着牛,大手却已经拦着江芸芸的肩膀,把人扒拉回来,“走,喝酒去。”
“我只有一百文给你喝酒了。”江芸芸被人提溜出门时,强调着。
“知道了,小穷鬼。”唐伯虎大笑着,也不挑大酒楼,直奔小酒馆而去。
许是读书人都爱喝酒,唐伯虎这等狷狂不羁的人更爱喝,别看天色已经黑了,小酒馆喝酒的读书人不计其数,喝到兴奋起来,站在椅子上脱衣服念诗的也有。
江芸芸是不爱喝酒的,而且她年纪也小,唐伯虎给她点了一盏茶,又上了一碟盐水豆,然后自己端着酒盏去交际了。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掏出纸笔开始润色那三篇反驳文章。
句子要简单雅致,用词要精准干练。
江芸芸坐在角落里,咬着笔杆,绞尽脑汁。
“写什么呢。”唐伯虎一身酒气回来了,自来熟地凑过脑袋来问道。
“……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礼非法,不良行……嗯,写的还不错。”唐伯虎夸道,“你功课还挺多。”
“不是功课。”江芸芸又写了几句,“是之前做了一篇文章,有人反驳我了,我打算发驳回去。”
唐伯虎嗯了一声,来了兴趣:“骂你了?”
江芸芸随口点头。
“哈。”唐伯虎扑通一下坐在她身边,“骂你的东西在哪,我看看。”
江芸芸随手指了指自己的书箱。
唐伯虎上手掏了掏,然后拿出那几张纸看了看,随后张狂一笑。
“让我来。”
江芸芸看着他拿过自己的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随后又觉得不过瘾,拍着桌子大喊道:“等我再找几个帮手来。”
说完就风风火火捏着纸跑了。
酒肆老板追出去要钱,江芸芸眼皮子一跳,连忙跳下椅子:“我付我付。”
等她付了五十文钱,又背上书箱出门,人已经不见了。
江芸芸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看着灯火通明的长街,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没了踪迹,不由迷茫了片刻,最后只好整了整书箱带子,准备回家。
——她突然理解有些人拉不住大型犬的慌张了。
——心好累。
江芸芸第二日把功课交上去后,又把三篇反驳的策论也交了上去。
黎淳惊讶收了过去,看着那一叠纸,忍不住说道:“可别为了读书熬坏身子。”
江芸芸:“都是早早就构思好的,所以写得快。”
黎淳等人走后,一扫刚才的镇定自若,拿起那三篇策论看了起来,随后猛地叫好:“有胆魄。”
黎老夫人从外面回来被吓了一跳。
“好端端,发什么颠。”
“年纪小,心气倒是高。”黎淳忙不迭把文章递过去,“只是这三篇送过去,就算是宾之那性子也要不高兴了。”
“小小年纪,这般锐气,好,好!”黎淳忍不住去看第二遍,“就是用句用字还缺淬炼,等会我找几本文集给人送去。”
“柳宗元和曾巩的文字就比较和他心性,文字平易朴实,内容却尖锐深刻。”黎老夫人笑说着。
“夫人说的对!”黎淳笑着点头,“我现在就让人送去京里,也好让宾之认识认识自己的小师弟,以后他还要那些师兄帮扶,以文会友就是极好打开门路的办法。”
黎老夫人睨了他一眼:“先吃药吧,过几日让大夫再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功课也没必要这么紧,芸哥儿年纪还小,你年纪也大了。”
黎淳随意挥了挥手,打算誊抄三份,一个师兄弟各一份,既然要交流感情,那就一起交流交流。
江芸平日里就是太冷静了,一点也不像小孩,倒是这个以文会友,能激出她的本性,小小年纪,整日窝着不动,跟只猫一样!
不好!
那边江芸芸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狂风暴雨,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准备去书房读书时,正看到黎风带着几个陌生女人入内。
那几人虽穿的朴素,瞧着像是几个妈妈,但衣服却能一眼看出是好料子。
“那些是谁?”黎循传见那几人去了后院,不解问道。
“老夫人早上特意吩咐备了香茗,说今日冯知府府上有人拜访,许是知府家的人到了。”诚勇说道。
“只派几个妈妈来?”黎循传惊讶,“是有什么大事吗?”
诚勇也跟着迷瞪地摇了摇头。
“我听说冯知府家中前几日来了贵人。”等两人快要靠近书房拱门时,诚勇小声说道,“昨日杨通判李同知都亲自去了一趟,半夜才归家,只是不知道到底来了谁?这么神神秘秘的。”
江芸芸脚步一顿。
“那今日冯家来人,也是和这人有关?”黎循传摸了摸脑袋,“祖父最重规矩了,这人这么鬼鬼祟祟,瞧着不太像正经来路,怕是要挨骂了。”
江芸芸回过神来,扭头朝着内院看去。
层层叠叠的树影下,那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旋的走廊里。
“哎,你站太阳底下做什么?”黎循传走了几步,扭头问道。
江芸芸回神,跟了上去:“来了。”
第三十四章
早上江芸芸心不在焉地上着课, 难得晃了几次神,幸好黎淳并没有发现。
“《大学》一篇,经二百又五字,传十章, 一章释明明德, 二章释新民, 三章释止于至善, 增诗云‘瞻彼淇澳’,四章释本末, 五章释致知, 六章释诚意。七章释正心修身,八章释修身齐家,九章释齐家治国平天下。①”
江芸芸在书本上一点点标记上主旨大纲。
“先秦教育分为两阶段, 一为小学的‘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 这些主要以心性涵养教育为主, 加之基本知识、技能教育, 二为大学的‘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的穷理尽性, 培育成己成物成材的教育。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 为‘大人之学’……②”
“大学在朱子的注释中被分为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我们就从第一节开始……”
只快下课时,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的动静,间夹着女人的大声喊叫。
“有刁奴闹事,老夫人让人赶出去了。”耕桑及时出现说道。
“别让夫人气着了。”黎淳抿了一口茶, 见外面动静越来越多,皱眉, “黎风, 你去前院亲自盯着点, 不要冲撞到夫人了。”
黎风笑着点头应下,带着耕桑走了。
江芸芸盯着窗外发呆了一会儿,直到老师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今日的课有些难?”黎淳问道。
江芸芸揉了揉脸:“有点难,学的有些吃力。”
“这两篇虽然篇幅短,实则内容极多,朱子注解便花了四十年,文稿也是几经变化,你既然学的有些吃力了,今日就上到这里,你整理一下笔记,若是哪里不懂,要及时询问。”黎淳把书合上,“若是实在不会,我们也可以慢慢来。”
江芸芸点头。
“原来你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对面的黎循传托着下巴,问道。
江芸芸点头:“这不是很正常,你学了这么多年,功课还不是一直挨骂。”
黎循传笑容顿时僵硬:这人怎么戳人心窝子。
江芸芸能屈能伸,整理了半天笔记,发现有遗落的,就捧上来问道:“早上说的明明德这里我不太懂……”
“哪里敢教你这个,功课还没挨过批的好学生。”黎循传阴阳怪气说道。
“没有的事,老师对你是要求高,爱之深责之切,我刚学,自然没有这样的要求。”江芸芸熟练地顺毛撸。
黎循传嘟囔着:“你就惯会说好听的哄我的。”
“没有的事,你的果脯是不是吃完了,我明天给你带点。”江芸芸笑眯眯说道,“关东街的李家铺子出了新品,酸梅里夹杏仁,又酸又香还甜,很好吃。”
黎循传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
“那个酸角脯和果丹皮我也要。”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买买买,给我的大师侄买起来。”
黎循传已经彻底发现江芸芸内在就不是一个好孩子。
促狭得很!!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小师叔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啊。”
“还行,养得起贪吃小师侄了。”江芸芸一本正经逗着。
小师侄一张小脸紧绷着,狠狠瞪了一眼江芸芸。
十五岁的小少年怎么看都太可爱了。
两人打打闹闹过了中午,相安无事,直到下午上课,黎淳却破天荒迟到了,迟了两炷香后才怒气冲冲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