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里的人沉默了。
“乖乖,这是被诅咒了吧。”乐山小声说道,“难道肃王就一个王妃……不过皇后都生了三个啊。”
“虽说后院人数不多,但也有妾侍的。”谢来把汤都喝完,最后下了定论,“我猜应该是有些隐疾的,只是一直不曾对外言而已。”
江芸芸这才继续低头吃饭,只是吃了几口突然扭头去看张道长。
却不料和张道长的视线对上了。
“你擅长……内帏之术……”江芸芸小心翼翼问道。
张道长露出一个得道高人的笑来:“我们道家讲究阴阳调和,鄙人略略有些精通。”
江芸芸点头,却没有再说话,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卷着面吃。
“少和藩王打交道。”谢来吃完饭,开始剥瓜子,随口说道,“你好歹也是风云人物,肃王也不是一般的王爷,你且悠着点,你今日早上踏进肃王府大门,中午弹劾你的折子就能出城门信不信。”
江芸芸把最后一口面吃完,斯斯文文擦了擦嘴角:“我就是觉得肃王倒是一个突破口,毕竟肃王府也曾深得军心不是嘛。”
谢来只是把剥好的瓜子递过去:“多吃点补补脑子,你这未来脑子要不够用了。”
江芸芸也不客气,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笑眯眯地没说话。
“吃完了早些睡,这里黑得也太早了。”乐山开始收拾碗筷,“有什么要买的,都写个条子给我,我明日再去采购一番,之后就不买东西了,省着点花。”
“对了,我打算挖个地窖,听说兰州一旦下雪就很冷,挖个地窖可以放东西,而且真有危险也可以躲进去。”
江芸芸自然没有异议:“都听你的,小管家。”
乐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我肯定把家里打理得特别好!”
混吃混喝的张道长和骗吃骗喝的谢来一声不吭。
—— ——
江芸芸花了十日时间把衙门内现存的档案全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整理起来也有一叠,如此也算把兰州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
秦铭震惊了,忍不住过去打听了一下虚实,甚至还捧起金县的册子,想要考量一下江芸芸到底是真的看了,还是胡乱做给别人看的。
比如金县的人口,土地数量等等,谁知道江芸芸不仅把数据全都说了出来,甚至还对照了粮食收成,得出兰州的种植技术有些赶不上南面,水利条件有待改进等等问题。
如此,江芸芸一战成名。
——神童!我就说是神童吧!正常人十天一本册子都看不完呢,谁家好人,十天看完全部册子啊。
——文曲星,我有个表叔从京城回来,京城的人都说他是文曲星的,我表叔还买了很多他的文章回来呢,说要给我那个表弟读书,沾沾仙气。
江芸芸还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威名就这么莫名其妙打开了。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对读书好的聪明人略略有些好感的。
秦铭也不例外,只是一想到他巴结太子,差点闹得天家父子离间,又觉得可惜。
——好聪明的脑袋,好险恶的用心。
至于传到衙门外面,自然又是一番越演越烈的流言。
“聪明人啊,可聪明人怎么还不来见我啊,着急,好着急啊。”肃王朱贡錝忧心忡忡担忧着。
“现在少给我说这些事情,我哪有功夫管他聪不聪明,我现在只担心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卫所那边同样忧心忡忡。
江芸芸是没机会知道这些心理变化的,反而在看完这些册子后,心中忧虑更重了。
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
江芸芸另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写上兰州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第一自然是粮食。
军屯种出来的粮食一半是用来发军饷的,还有一半是要屯起来以备战需,按道理本该是自给自足的,但奈何兰州如今是前线,战事频繁,士兵流动大,田地一半荒废,一半被敌人的马蹄践踏了,所以才年年不够,需要各地送过来。
第二类则是百姓种出来的粮食,地少人少,天冷地冷,兵荒马乱,自然也种不起来。
这个是大问题,江芸芸画上一个大圈。
百姓的粮食,第一是打算继续推行农事册,第二则要去寻找更好一点的种植谷粮,至少要把种植时间缩得短一点。
但军队的粮食却不好办了,第一自然是不归她管,第二是她这个芝麻小官在这里实在太不起眼了。
不过她开动了一下脑筋,倒也想出了几个解决的办法。
最简单的自然就是打入对面内部,让他们配合自己种地工作。
最有效的办法则是把兰州的战线往前推一下,让兰州不再成为前线。
江芸芸为自己这两个办法满意点了点头,但也知道这事急不得。
至于第二个问题,则是军需。
不够吃的粮食,穿不暖的衣服。
第三则是军队战力的问题。
破烂的城池,消失的军队,老是挨打的兰州,和性命岌岌可危的江同知。
兰州的问题和琼州并不一样。
虽说琼州也会有倭寇,但战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而且琼州的一应生态都是有轮廓的,只要江芸芸一点点耐下心来填充进去就可以起来,但兰州常年战乱,而且败多胜少,军心定然是混乱的,带来的问题也更严重。
民心不稳,生活凋零,商业中断,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对兰州的未来都是悲观的态度。
江芸芸一条条写下去,每一条还写上几个不同方向的备选措施,争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好不容易写了三张纸,江芸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咋舌,毕竟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一件也办不成。
军队的指挥使们一个也不认识。
城里的商户们也没打好关系。
最重要的是知府大人到现在都没见到。
就在她忧心忡忡时,仆人阿来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说道:“江同知,寇知府寻您过去。”
江芸芸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可是知府点好粮回来了。”
阿来连连点头:“是是,虽说莫名耽误了几天,但一回来就找您了呢。”
江芸芸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我这就去。”
—— ——
寇兴五十八了,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着,眉宇间有一道很深的皱纹,看人时总觉得他在皱眉,身形消瘦,套在身上的官服缝缝补补打着不少补丁,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人。
若是顾仕隆在这里,大概下一秒就要拔腿转身跑了。
“知府大人。”江芸芸行礼。
寇兴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也没有为难人,只是嗯了一声:“坐吧。”
“听说你这几日都在了解兰州的情况。”他面无表情问道。
江芸芸点头:“初来乍到,自然要先看看过往的数据和册子,也好在今后的办事中心里有个数,才不会被人蒙骗了去。”
寇兴一听就捏着胡子满意点头:“是这个道理,听闻你在琼山县做过县令,做得很好,但兰州和琼山县是不一样的,你能如此虚心,这很好。”
江芸芸也跟着和气地笑了笑。
“今日叫你来是为了棉衣的事情。”寇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可今年的棉衣却还没有着落。”
江芸芸认认真真听着。
“黄河马上就要结冰了,对面的蒙古人很快就会打过来,可棉衣却迟迟没有下发,如此我们的士兵如何能抵御外敌。”寇兴叹气说道。
江芸芸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有什么话便说吧。”寇兴说道。
“这不是卫所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吗?”她大着胆子问道,“我们和卫所不是并不相干预嘛。”
寇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卫所自然也在想办法,但我们也要替他们想办法,他们守护城池,我们能办就办一点。”
江芸芸追问道:“那别人知道嘛?又或者卫所领情嘛?”
寇兴皱眉,立马不悦说道:“你我生活在兰州城里,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帮他们就是帮自己,何来领情这一说。”
江芸芸了然。
——怪不得,这位寇大人瞧着也是清廉的,看那沧桑的样子应该也是办事的,怎么就当了七年知府还没往上走,感情是被人占便宜了!
“你就说这事你能不能办吧。”寇兴不悦说道,“这里不能和京城比,起不了一丝波澜。”
——寇兴不喜欢自己。
江芸芸一下就察觉出他口气中的烦躁。
这样的人规矩古板,不喜欢面前这个跳脱惹事的人也实在正常。
江芸芸对这个年纪的人一向是有极大的耐心,自然也不生气,只是仔细想了想后才继续问道“下官有个问题还请知府大人解答。”
“什么问题?”寇兴问。
“如今南面有种植大量的棉花,是得益于前朝元世祖,下令置浙江、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木棉提举司,责民岁输木棉十万匹,这才彻底在全国推广。可要是说在最开始的地方,远在唐朝时,唐太宗的军队带回了高昌棉,也都是在陇右各地和安西四镇开始种植,据说因为棉质软、绒长的特点,宪宗爷还专门让西北进贡棉花入朝,和丝绸、细布组成一起,专门赏赐给有功的官眷。便是在现在,棉花也是赋税的一种形式,有‘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之说。”
江芸芸一顿,抬眸去看上首的知府大人,轻声问道:“那我们为何还没有棉花,按道理去甘肃买一些,又或者早早去南面买,早就该备好了才是。”
寇兴沉默下来,眉头夹得更紧了,整个人显出焦虑的愁苦。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江芸芸声音倏地变轻。
寇兴揉了揉额头:“今年没有雨水,棉花都长不大,所以朝廷没有给,叫我们自筹。”
江芸芸震惊:“我们如何自筹?”
寇兴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突然抬眸看了眼江芸芸。
江芸芸莫名其妙说道:“知府看我做什么?”
“他们都说是李广之事闹得。”寇兴低声说道,“陛下这个时候让你来这里,是否也和此事有关。”
“没有,没这能耐,当初挨骂贬官了而已。”江芸芸三连否定。
她回答得太过爽快了,寇兴却有点不信:“那为何偏偏让你来这?”
江芸芸也跟着无奈说道:“许是太多人要变动了,吏部排不过来了,看这里还有个位置,就把我扔过来了。”
寇兴见她一脸真诚,也开始半信半疑:“可以往确实都是有送棉花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