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点头:“同知回去之后,我也回去的,瞧着这天马上就要刮风下雪了,我这边要检查过门窗才能走得。”
江芸芸一听赶紧把面呼噜完,又直接把白面蒸饼揣怀里,笑说着:“不知道这个规矩,耽误你回家了。”
“不不,不敢的。”阿来震惊,吓得连连摆手。
江芸芸把今日整理的七八张白纸收拾好,就领着食盒准备归家去了。
兰州太北了,刚才还是黄昏,有点朦胧夜色,谁知道就收拾一会儿笔迹的时间,衙门已经黑了一片了,许是因为没有主事的,所以一路上也没有人点灯笼。
江芸芸抹黑走到门口。
门房正在打着瞌睡,瞧见有人站在自己门口喊开门,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跳起来,脸都吓白了。
“江……江同知!”门房大惊,“您还没走啊!”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看迟了,麻烦开个门。”
“哎哎。”门房连忙掏出钥匙,“外面黑了,我给您点个灯笼来吧。”
“不麻烦了。”紧闭的门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来?”江芸芸歪了歪脑袋。
大门正好打开。
谢来正提着一盏灯笼靠在柱子上,瞧见江芸芸出来了,还促狭地提起灯笼往他身上照了照:“还以为您这个大忙人哪里去了呢,江同知。”
江芸芸踏出大门,不好意思说道:“看册子看晚了,劳烦你给我送灯笼了。”
谢来顺手接过篮子,一手提着灯笼,懒洋洋说道:“他们都怕你被县衙里的人吃了,不放心,早早就让我等着了。”
江芸芸笑得眉眼弯弯的。
“怎么看得这么久啊?”谢来故作不经意问道,“他们为难你了?不给你东西看了?”
“没,我看了近五年的册子,又做了不少笔记,没注意时间。”江芸芸解释着。
谢来哦了一声:“没必要这么辛苦,我打听过了,这里卫所说话才算数的,衙门就是一个摆设,你的上司寇兴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升迁,你知道为什么嘛?”
江芸芸摇头。
“没事干啊!”谢来跟着唱戏一样,声音抑扬顿挫,“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人鸡毛蒜皮的事情,最重要的军事那是摸也摸不到啊,而且这里还有一个藩王,他一个五十岁的小老头还不是夹在缝隙里做人,又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挨一下就伤,碰一下就死的,可不是什么政绩也没捞到。”
谢来越说越来劲。
“你上一任同知!”他唏嘘说道,“敌人都来了,结果没人通知衙门,他还在审案子,连带着四个百姓都被人砍了,直接没气了,卫所的人忙着去保护藩王,城内是一个人也不保护啊。”
江芸芸听得眉头紧皱。
“多可怜啊!”谢来叹气,“我本以为是卫所那些人欺软怕硬,爱慕虚荣,只想着讨好藩王,可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每年保卫兰州的人竟然都不多。”
“怎么会!”江芸芸惊讶,握紧手中的白纸,“整个兰州军户可有七万多户!”
谢来摇头:“具体的,我还要继续打听,但这些事情似乎人人都知道。”
江芸芸瞬间沉默了。
册子上看到的内容和谢来打听到的内容竟然截然相反。
册子是黄图册,她不相信会有人敢在这里做这么离谱的手脚。
但谢来是锦衣卫,打听消息的本事也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江芸芸也不怀疑他打听到的事情。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人哪里去了?
那么多的士兵哪里去了!
“总而言之,兰州能一次次被人闯进来,甚至边境一直往里缩,我觉得内部有很大的问题。”谢来笃定说道。
江芸芸叹气:“兰州的情况很复杂,我今日看册子时便察觉出来了,土地人口竟然没有一样是合格的,能撑这么多年真的是不容易,河西缺粮河东送,平白拖累了河东的百姓。”
两人慢慢走在西大街上,手中的灯笼照亮两人回家的方向,小小一圈,却也正好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这是走到家门口时,突然看到有一人站在紧闭的门口,来来回回走动着,却没有冒昧去敲门。
江芸芸和谢来默契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谢来把江芸芸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然后大声质问道:“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江同知!”那人一听动静,立马扭头,看着提着灯笼的谢来,直接走去,激动看着谢来喊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谢来和那人四目相对, 面面相觑,然后不要脸地大声哎了一声。
“江同知可真要我好等,”那人叹气,随后话锋一转, 眼巴巴问道, “在下姓段名俍。”
谢来哦了一声, 察觉段俍一瞬间欲言又止的模样, 晃了晃手中的灯笼,仔细思索后认真说道:“难道你和江芸认识?也是旧人?”
段俍呆了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磕巴了一下:“久,久闻大名。”
谢来又想了想,然后脸上才露出笑来, 和气问道:“那来我家门口徘徊什么啊?”
段俍沉默了片刻, 像是无语了一会儿, 然后强调着:“我姓段啊。”
谢来眉头紧皱, 忍不住扭头去看江芸芸:“哎, 怎么说?”
江芸芸摇头:“不认识。”
段俍看着江芸芸, 又看了眼谢来,恍然大悟:“我就说江同知十八岁的青葱小年纪, 又是南方水乡的小少年,怎么会长得这么五大三粗的。”
他绕过谢来,一脸激动地想去找江芸芸。
一个木篮子挡住他的路。
“啧, 会不会说话。”谢来不悦质问道,“我在京城那也是很抢手的好不好, 玉树临风, 潇洒英俊, 什么五大三粗。”
段俍也不高兴:“你就说你是不是江芸吧,我找他,你掺和什么。”
谢来轻轻冷哼一声,阴森森威胁道:“上一个这么靠近江芸的,不知道脑袋接起来了没?”
段俍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人是你的护卫是不是,好好好,够凶,不过凶得好,这一路上走来不安心,就是要这么凶悍的,才能保我们江同知安全呢,兰州内也需要这样的人护着才能安安心心做事。”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尴尬转移话题:“不知段公子夜黑拜访可是有要事?”
“有的有的。”段俍连连点头,矜持说道,“在下的先祖是从山西太原迁居而来,如今落户于东关,聚族而居,也略有本事,出了几个进士,但族中子弟大都不愿为官,性喜课读。”
谢来一听这些文绉绉的话就忍不住打哈欠。
“原是书香世家啊。”江芸芸和气附和着。
“早早就听闻江同知六元及第的名声,族中子弟对此向往已久,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呢,所以一直想要见您。”他掏出一个帖子,热情说道,“九月十八,乃是我祖父八十大寿,江同知可否赏脸,家中早已虚左以待。”
江芸芸看着那份雅致秀气的帖子,封面上的字却还有几分西北的狂放,沉思片刻笑说道:“若是当日无事,自然愿意去拜会一下段老爷子。”
段俍连连点头:“若是江同知愿意来,那可真是蓬荜生辉,我家老祖宗一定很高兴。”
江芸芸接了过来,笑说道:“可要进去喝口茶。”
段俍连连摇头:“听说江同知也是刚来兰州没多久,不敢叨扰。”
江芸芸和谢来目送他离开,这才收回视线,抬脚回家。
“不怀好意。”谢来笃定说道。
江芸芸煞有其事点头:“确实有些冒昧了。”
“那你去吗?”谢来问。
江芸芸把那帖子来来回回翻看了几遍:“明日帮我打听打听这个段家是什么来头。”
大门打开,乐山正在厨房里煮面,见两人回来了,连忙说道:“面煮好了,你们快洗个手,然后坐下来吃吧。”
张道长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一股子香火味。
江芸芸看了他一眼,张道长不等她问,自己老实交代了:“去城内的各大道馆走了走?”
“打算在这里挂个职混口饭吃吗?”谢来随口问道。
张道长一听就不高兴,但难得没有出声反驳,只是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听说肃王很信道,所以这里佛道都很兴盛。”
“仔细说说。”江芸芸卷起一筷子的面,又把没吃完的白面蒸饼拿出来,随口问道。
“三代单传,就一个小孩!”张道长比划了一下,“从第一个肃王开始,到现在每个王爷就一直只有一个小孩。”
江芸芸惊讶:“真的?”
寻常人家都讲究儿孙满堂,多子多福,更别说皇家,之前听说陛下久久没有太子,也是急得不行,不过自从生下太子后,张皇后后面又连生两子,倒也勉强断了谏官的唠叨。
“是有病?”江芸芸谨慎问道。
江芸芸他一直怀疑陛下的子嗣这么久才出生,就是身体不太好,瞧着就很羸弱,但幸好太子殿下很强壮,一个不错眼能跑到宫外去,应该是没遗传到这个问题的。
“第一代肃王不是说打仗很厉害吗?应该不是身体问题,可能战场上受过伤,但后面连着三个人都只能生一个孩子,难道不是……风水有问题。”张道长低声说道。
“我以前……”江芸芸顿了顿,小声说道,“南昌有一个宁王,我听说家中子嗣也不多,不过他家是有个神经病,肃王家不会也有一个吧。”
张道长震惊:“可每一代都有一个的话,那是不是太背了!”
江芸芸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
“肃王这事,我倒是听到过一点八卦。”谢来已经在两人说话间哗啦啦吃完一碗面,甚至准备去盛第二碗。
乐山连忙说道:“你说你说,我给你盛。”
谢来坐了回去,笑说道:“我不知道肃王到底什么毛病,但根据锦衣卫中历代的档案中记载。”
“第一任肃王乃是高皇帝第十四子,十七岁就被送到边境来了,可直到迁居兰州都膝下无子,甚至为此还三改墓地,三葬其母,就是为了改变家中风水,幸好在三年后,也就是永乐四年生下长子,也就是第二任肃王。”
第一任肃王年纪轻轻就征战沙场,战功赫赫,而且即便是在永乐四年,其实也才三十岁,不算高龄,可要是之前在哪里伤到了,也是说得过去的。
谢来接过面碗,继续说道。
“本以为这种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道这位肃王,在位四十八年,也只有一子。”
江芸芸彻底不吃饭。
张道长和乐山也忍不住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听着。
“结果等成化四年,第二任肃王的那位独子继位后,这个噩梦竟又跟着延续下来了,他只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现任的肃王。”谢来倒是不耽误吃东西,随口说道,“我听说这位肃王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孩子,虽说生的早,但这些年是一个结果的也没有,也是一个独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