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怕自己做不好这个县令,辜负了师娘的期望。
她手指微微颤抖,撕了好久都没撕开,好不容易撕开一道缝,便着急想要去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那份信被她皱巴巴扯了出来。
黎循传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一笔一划依旧非常端正。
“琼州炎热,但切莫贪凉……”
“一觉醒来,窗边红梅开了,忆起扬州书房前的绿梅……”
“祖父很好,只是食欲不佳,拜读过几篇文章,但颇为嫌弃……”
“多年未见,甚是想念,照顾好身体,来日京城见。”
这位多年的小青梅没有提及一句老师和师娘的事情,只是絮絮叨叨让他保重身体,说起他在华容的事情,平静安宁,只要一读起来就能想起他说话时的神态,大概是眉头微微皱着,一脸严肃认真,眼睛却是水汪汪的。
江芸芸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小心翼翼抹去纸上的水渍,半晌之后才低语了一句:“好啰嗦啊。”
—— ——
江芸芸神清气爽下了船,到扬州的已经是三月底了,幸好杨柳还算依依,赶上了最后一波春色。
乐山深吸一口气:“好怀念的味道啊。”
谢来也跟着嗅了嗅鼻子,但是一点也不配合:“什么味道,水泥的腥臭味嘛。”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乐山已经完全不怕谢来,闻言立马讽刺道:“你懂屁啊,扬州你懂不懂,李太白说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
谢来懒洋洋说道:“没文化呢,哎,小状元,你的小厮嫌弃我没文化呢。”
他伸手扯着江芸芸的大包裹,甚至还没良心的拍了拍,嘲笑着:“好像小乌龟啊。”
江芸芸挣扎了两下,奈何谢来这人就是讨人嫌,越挣扎越抓着江芸芸的大包裹。
“啧,谁家的小乌龟晒得黑漆漆的。”有个惊讶的声音在侧边响起。
“呦,这不是我们厉害的小县令呢。”还有人附和着。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想起,依旧是充满讨嫌的打趣声。
江芸芸顺势看了过去,看着面前并肩站着的人,惊讶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真是伤心啊,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想他,他却没把我放在心里。”
“可别说了,怕是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了,有人骂他乌龟都不生气呢。”
两人一唱一和,动静还不小,不少人看了过来,江芸芸脸都黑了,偏还有人还看热闹不嫌事大。
“呦呦,你这两个旧人真凶啊,小状元,你说话啊。”谢来紧拉着江芸芸的胳膊,娇羞说道。
“哎,你这个新人可真是霸道啊,小其归,人家要哭了。”另外两人也不甘示弱,拉着她另外一条胳膊,颐指气使使唤着。
“他们还打算一打二,我真是怕死了。”
“笑话,你看上去一个能打一群乐山呢。”
一群人看热闹不说,小乌龟江芸芸纯属无妄之灾,猝不及防间被人拉着东倒西歪,小包裹都移位了,差点没掉在地上,偏又一句话也没机会插进去。
“站好!”江芸芸怒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周笙笑着给江芸芸梳着头, 看着镜中狼狈的小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衣服是乱发,头巾也散了,那个包裹还被她狼狈地抱回来,不过愣是一件衣服也没丢, 跟个逃难回来没什么区别。
江芸芸一听那笑更生气了, 小脸一鼓一鼓的。
“伯虎二月时就去南直隶准备今年乡试了, 谁知道听说你升官的消息, 又立马赶到扬州,一直等你回来呢, 还说你肯定会先回扬州呢, 你瞧瞧,果然是好朋友呢。”周笙笑着给人解释着。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
“那个新来的朋友是你在琼山县认识的人吗?”周笙又问。
“锦衣卫的人,和我一起回京的。”
“锦衣卫!”周笙大惊, 一脸担忧, “怎么会有人跟着你, 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芸芸摆手, 一脸嫌弃:“没有的事, 他跟屁虫。”
周笙欲言又止, 小心翼翼梳着她的头发:“怎么瞧着瘦了很多……你这里怎么有疤啊!受伤了吗?严不严重啊?疼不疼啊?”
“太热了,吃不下饭啊。”江芸芸叹气, 摸了摸眉骨已经结疤的伤口,咧嘴一笑,“不疼, 我超级勇敢的。”
周笙心疼坏了,用手指仔仔细细摸着那道伤口:“瞧着很深, 你……这毁了容以后可怎么办啊?”
江芸芸透过镜子去看周笙, 认真说道:“我现在毁了容有什么关系吗?”
周笙被她看得心中一惊, 好一会儿:“可万一你以后要是恢复……”
“没有这样的以后。”江芸芸严肃说道,“也不可以有这样的以后。”
周笙神色仲然,半晌没有说话。
“可我……我有些害怕。”周笙低声说道,“之前你师娘走时,我让渝姐儿去送礼,渝姐儿回来后就说你老师一直拉着她说话,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师想你,心疼你,直到我听渝姐儿突然说了句你老师夸她长得很像你,穿上男装更像了,我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江芸芸也听得动了动眉头,追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周笙摇了摇头,一脸后怕:“当日实在是太忙了,我听渝姐儿说起这事心里也有些害怕,就不敢让她再去黎家了,甚至也不准她再穿男装,她之前闹着去书院读书,我一时心软也同意了,现在也不准她去读书了,你说是不是渝姐儿太闹腾了,让你老师想到什么了?”
江芸芸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好说,但我和渝姐儿本就是同枝,长得像倒也正常。”
周笙松了一口气。
江芸芸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头依旧紧皱。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兄妹,长得像自然没问题,但是周笙后面的事情若是仔细想去却足够耐人寻味。
但她不能说周笙做的不好,毕竟她这些年一直担惊受怕,当时独自一人,想不到这些门道也很正常。
“不碍事的,不要多想。”江芸芸如是安抚到。
这件事情周笙一直吊在心里,现在听说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为她梳着头发,一脸心疼:“原先脸上还有肉的,现在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她一边说一边为她挽起头发:“之前寄回来的信都报喜不报忧的,要是知道你瘦了这么多了,我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你的。”
江芸芸咧嘴笑:“确实都是好事啊,我可是超级厉害的县令呢。”
周笙点了点小孩的额头,嗔怒道:“好不要脸,回头被人笑话了。”
江芸芸咧嘴笑。
“行了,出门玩去吧。”周笙拍了拍她的肩膀,“渝姐儿去找漾姐儿玩去了,今日是漾姐儿的生辰,所以晚上才回来,你要是在路上碰到她,可要当没看见。”
“江家不是举家到南直隶了吗?怎么江漾现在还在这里?”江芸芸扭头问道。
周笙眉头微蹙,半晌之后才说道:“原先是这样的,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去年冬日江漾就一个小孩回来了,身边就跟着一个嬷嬷,也没回主宅住,就在这条街的尾巴那里买了一个小房子,真是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幸好她姐姐还能照看一二。”
“许家现在什么情况?”江芸芸又问。
“听说之前有巡抚来,抓到许家私自出海的事情,为此事许敬还被抓了当众打了三十大板,现在闲在家中呢。”周笙这几年跟着秦夫人也算是见了不少事情,说起事情来也破有条理了。
“秦夫人最近可有来找过你?”江芸芸又问。
周笙摇头。
“秦家和徐家合伙了海贸的事情,我怕给你惹麻烦,最近都不去找他们了。”她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个纺织坊外加绣坊就很够我们三个生活了。”
“若是这几日有人来找我,你就推说我不在家,让他们自己去找乐山,我会自己处理的。”江芸芸沉吟片刻后仔细叮嘱着。
周笙点头。
江芸芸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出了小院,远远看到唐伯虎和张灵一打二,对面的谢来竟还不输,来来回回,闹得更开心,两边胳膊一疼,脚步一转,头也不回就跑了。
“江芸!你跑什么!”谢来远远看到人,立马大声喊道,“你的旧人欺负我这个新人。”
江芸芸跑得更快了,头也不敢回。
唐伯虎笑眯眯地看着跑远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啊。”
张灵用手搭在额头,看着她跑迈着大长腿灵活地像个小兔子,也跟着笑说着:“身形还是这么矫捷啊。”
谢来也跟着挤了进去:“听上去小状元以前不是安静读书的人?”
“皮得很。”
“凶得很。”
唐伯虎和张灵异口同声说道,说完各自搭着谢来的肩膀:“走,喝酒去。”
—— ——
江芸芸顺其自然地走上熟悉的路,绕过热闹的县学进入小巷便彻底安静下来。
这一带住的都是读书人,中间有一户秀才开了私塾,第一次考试还是找了这户人家的两个读书人互保,现在想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样子,如今站在巷子口还能隐隐能听到风中的读书声。
她往里走几步,鬼使神差抬起头来,只见巷子口挂着的那盏灯笼正安安静静垂落在这里。
风吹日晒,灯笼里的纸糊了一遍又一遍,只是边缘又被裁剪得干干净净,能见照顾这盏灯笼的人的用心。
江芸芸看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好想老师。
她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捏着手指。
“其,其归……”身后传来一个犹豫的询问声。
江芸芸扭头,只看到身后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文弱中年人正拿着一份报纸,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陈先生?”哪怕多年之后,江芸芸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的那人。
陈先生笑容满面,满意地点了点头:“为难小状元还记得我这个邻居了。”
江芸芸笑说着:“您和我老师比邻而居,多年交情,我自然是记得的。”
“现在想起也觉得恍惚,你老师学问之深,真是令人佩服。”陈先生叹气,“如今少了这方雅邻,真是遗憾。”
江芸芸也是神色怀念:“之前逢年过节我还提着东西去先生家中拜访呢,不知子逢和探行如何了?”
陈先生摸着胡子,含笑点头:“都已经考上秀才了,如今正在府学求学,今年打算试水乡试,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成就,还算争气。”